木头香味

作者: 王太生2017年11月22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原创散文

木头香味是木头骨子里的气味。

一个木头人、一只木头弹弓,或一只玩具小木马,有没有木头香味?我想是有的,只是自己疏忽,不曾察觉。

木是之骨。下过雨后,几十棵松树合围的空地,散发草木清气,有松针、松叶散发的幽香,也有松木的气味。

木香是内敛的,又是悠长绵延的,将一截木头拦腰锯断,味道如水流般溢散开来。

现在建筑构件里面,较少用到木头,用木工板、胶合板,家具、门、窗、餐桌,甚至是做梦的床,满是甲醛,胶水气味。有些地方建仿古建筑,钢筋混凝土的骨架上,套顶帽子,而没有木头清芳。

木头香味,缓缓释放。我去古庙寻幽,庙里有一佛一僧。山梁大殿空幽,楠木供案,散发清芬。古庙里,老僧安详,双手合十,木头香味,让人安静

木头的香味,在那些老房子里,花格漏窗,椽条橫梁,地板墙壁,人居其间。

问过一位老木匠,您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不加思索地说,是木头的香味。松木、柏木、樟木、柳木……老木匠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木头,用这些木头打床、打桌椅、箱柜、碗橱、水桶、澡盆、刨、锯、凿,那些散落一地的木花、木屑,无不散发木头的清芬,在他的作坊,木头的香味布满每一寸空间。

木雕工匠用一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地雕琢,那些坚硬的、多余的木头剔去,活泼的鱼、野鸭、鸯鸳,在他刀下 栩栩如生。

旧香,就是旧味。旧香里,有故人与往事

我所在的城市,江边古镇有雕花楼。这座清代四方楼,楼栏、门窗、廊柱之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松枝瑞草,燕子、石榴花、牡丹花、莲荷花、太平花……美轮美奂,氤氲着木头的清香。一座精致的古楼,楼上楼下,空无一人,里面曾经住过的人,以及他们的气息,被风吹散,只有木头的香味盘桓不去。

木头有灵性,坚硬之中也有弹性。

木头香味,历经几十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掩盖不掉。我在扬州汉广陵王墓博物馆,凝视那堆楠木垒成的“黄肠题凑”,那些历过黄土掩埋,穿越几个尘世的棺木,仍丝丝散发它们数千年前就有的楠木香味。

木头的香味,挥之不去,就像记忆

一只未上油漆的木桶,或者桌子,小孩子用刀片,或者硬器在上面划一划,它都会散发原有的香味。

外祖父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花十块钱,从一个人手中买回一张柏木桌子,外祖父用头顶着它,带回了家。那个人已经有几天没有饭吃,卖掉桌子,买粮回家。多少年来,我经常端详这张方方正正的柏木桌子,摆在那儿纹丝不动。有时候,拉开一米长的大抽屜,里面蹿出一股淡淡的木头味。

我从前去过一个木库,那些巨大的木头,露天堆放,有的木头堆在仓库里,有些大木头干脆就直接泊在河里。这些从远处用船装来,或者是直接拖来的木头,散发着与生俱来的木香。木头香味铺天盖地,人行其中,就像一只虫子回到山林里。

锯木加工厂的电锯声尖锐刺耳。木头在金属齿锯的噬咬下,木屑如野蜂飞舞,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家锯木加工厂,喜欢闻那儿锯木头的味道,那些刚锯下的木头,大多是湿的,湿木被锯开,锯成木条、木板和木方子。来这里锯木头的人,把锯过的木头搬到车上,运回去放在室内晾吹,那些木头浓烈的香味久久不散。

木头香味,因木而异,个性不同,气质也不同。

樟木,木质坚韧,气味芳香,可以驱虫。从前人家女儿出嫁,嫁妆中有一只樟木箱子,这是娘家的味道,这只箱子,由年轻陪到年老,陪过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松木,有浓郁的松香味。徜徉在一片松树林里,脚踩松针路叶,香气萦鼻。

檀木,香味张扬,一串佛珠放在车中,甚至放在房间里,整个空间,充满了檀香味。

沉香木,香味不明显,常温下味道内敛,除非高温熏香,气味逸出,与低调的人,气质接近。

梨花木,委婉的酱香味,平常几乎闻不到,只有在刮出新材,或者没有打磨抛光时,才能捕捉……这些香味,逸散自年轮内部。

一棵老去的树,一截风干的木头,有树脂的香味,它是一棵树永久的气息。我在木头的香味中深呼吸,它们也在微微吐息。这时候,天地浩大,空气对流,木香沁脾,一棵树在时空里又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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