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米的记忆

作者: 覃光林2017年11月22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情感散文

在我童年记忆里,山里老家的居住地,是方圆数十里公认的好地方。说它是好地方,现在看来,无非是在我老家的门前,那时还有着一大片银亮亮的水田。

因为水的缘故,山里的老家,能够耕种水田的地方总是极少。大面积的旱地,除了耕种适宜生长的包谷和小麦外,再就是难于下咽的洋芋和红苕了。于是,山里人家,米,就成为了大家日常餐桌上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在山里,一个地方能够拥有几块亮汪汪的水田,哪怕这里的人们,秋收时,分到手的只是那么少得可怜的一小袋稻谷,却足以令他们在那些缺少水田的人们面前,变得趾高气扬。

有水田就能产出沉甸甸的稻谷,有稻谷就能脱粒成白花花的大米,有大米就能做成又香又软的米饭。这对于常年以包谷粗粮为主食的山里人来说,该是一种何等诱人的美味?物以稀为贵!于是,一个地方能够拥有几块不大的水田,就成为了那一方乡亲对外值得称道的骄傲!

因而,老家的人们对水田的耕种,就显得特别的看重和仔细。到了耕种季节,山上堰塘里的那根专人看管、长期堵着漏眼的木桩,让人庄重地一拔,哗哗的流水就顺着布满青草的水渠,一路过沟跳坎,钻进早已等候多时的水田。为防止那闲了一冬的水田漏水,男人们总是要先来到田间,抡起退去了锄头的锄把,将四周的水田堤挨个地狠捶一通,待证实确已严实不漏,然后才各自赶了黄牛下田犁地。十多头黄牛一齐来到水田中,吆喝声,牛叫声,水哗声,此起彼伏,很是壮观,常常引得过路的人们歇了脚步,长时间观望。记得小时候早上去上学,每当见到屋角的岩巷拴满黄牛,就知道,大伙又要开始整水田了。待下午放学回家时,门前原先干着的水田,就已全都变得银亮亮、水汪汪的一片了。

山里人耕种水田不像平原,不论是耕地,还是插秧,是不需要女人插手的。一年中,大伙难得有几次这样快乐而新奇的劳作,于是,插秧的时候,人们便常常有些止不住兴奋,故意撒着欢,将同伴绊倒在泥水中。可偏偏是,使绊的人“哈哈”还未打响,就又被抛秧的人们特意砸来的一把秧把,糊住了头脸。抛秧把的人打着“哈哈”未跑多远,躲一旁的人们便又偷偷地灌了他满裤裆的稀泥……米!就为了秋后那一点可怜的米,老家的乡邻,就这样为此兴奋得把插秧,演绎成了一场成人的快乐游戏。

此后的日子,大伙便天天盼着秧苗一茬一茬地转青,一节一节地生长。放水、打药自有专人看护。说是打药,其实只是在稻田里撒上几把石灰而已。可是,撒过石灰的水田,立马就有无力游动的鳝鱼泥鳅浮出水面,这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捉回家,也便是一道难得一见的美味呢!

稻子弯了头,大伙的心就开始躁动起来。收割的时候,总是格外谨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将谷粒碰撒在水田中。稻场上铺着卷席,卷席上架着板凳,稻谷一挑回来,一不用石磙辗,二不用连枷打,只是往板凳上一搁,抡起扁担,“呼呼”地几下,就将谷粒敲了个里外干净。然后就只等保管员将稻谷晾晒干了,点着人头,挨家挨户地将稻谷分配到人。

时常是人多谷少,分回家的稻谷全部打成了米,往往还不够一家人敞开肚皮吃一天。于是,那谷,那米,就显得特别金贵。即使是家境殷实的人户,一年中,也难得做上几顿纯白的米饭。即便家里来了贵客,肯拿出米来做顿米饭,其中也必定要掺上不少的包谷米或苕米。那时,在老家人的心目中,米,似乎只能是病人、老人、婴儿才配享用的食物。我不知道,外地是否也有用沙罐来煨米饭的做法。一把米,加水放入罐中,放在火塘里不停地煨,煨熟了,倒出来也只不过就那么稀稀的一小碗,时常引得孩子们,远远地望着吞饿涎。每当想起这些,我便感伤得直想落泪

米虽少,有,总比没有强。可就是这样“有米”的日子,突然有一天,也被上级领导的一句话给打破了。因为粮食产量的关系,一夜之间,所有的水田,便全都被改作了旱田。没有了水田,米,也就只能成为老家人挂在嘴上的一道精致美味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后来路通了,终于有对米念念不忘的人们,开始尝试着将山里的洋芋拉出山外,然后,换成大米再拉回来。虽然拉出去的洋芋总是很好很多,拉回来的大米总是很劣很少。但这,总算让老家的人们,再一次尝到了大米的滋味。

当然,现在一切都好了。交通发达了,经济好转了,即便不种水稻,也能买到精致的大米。倒是我自己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吃饭时,总是不愿在碗底和桌上多遗留一颗大米。

而这,绝不是因为——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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