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名流老马

作者: 陈柴2017年12月09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短篇散文

老马绝对称得上小巷名流。这是老家郫县县城恭王巷大家一致公认的。

老马本名马成阳,他还有个兄弟叫马成刚,取名时父辈希望他们的后辈具有阳刚之气,而没有用当时流行的富贵、长寿什么的,可见其家人是有文化的。我与之交往时从未见过其父,“阳刚”对此也绝口不提。

父母祈愿往往一厢之事。老大马成阳儿时患上骨髓炎导致脊柱弯曲,慢慢形似“一张弓”,进而走路双足也不能伸直,大家叫他“马驼背儿”,久而久之,老马习以为常。

在这种背景下,靠母亲给邻里缝缝补补,总算让他读完初中,由于身体原因,更因经济压力,老马怀揣初中文凭走向了生活课堂。上世纪五十年代,老马已粗粗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了。

第一次见识老马是在一个盛夏之夜的县文化馆舞会上,作为不谙事务的一大群娃娃看着县上干部在这里跳舞,老马站在伴奏队上面一排十分卖力地吹口琴。他能在这个场合展示自己,令我们好生羡慕。据说后来,“清理阶级队伍”涉及老马父亲的“伪军官”历史,自然就失去了这份、也可以说为他日后“干事业”打下文化基础的工作。

没了营生,咋办?总得生存下去!老马根据自己在文化馆做图书管理员获得的经验和自身身体状况,在他家隔壁与权威机构“市管会”为邻,办起了租书铺(那时还没书屋一说),东借西筹总算有了启动资金,书铺除了当时我们完全看不懂的《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外,更多则是中国章回小说、演义之类的。自有了书铺,老马有了精神寄托,他天天一大早就开门迎宾,不忙时自己老捧着一本重厚的书“啃”。开始,书铺不被大家所认识,门可罗雀,渐渐有一些干部模样的人来租书,后来又有中小学老师、生在旧社会的县上文化人光顾老马书铺。老马一边登记,一边口若悬河向人介绍什么《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说岳全传》……一时间,窄窄的铺面仿佛成了阅读中心。

老马迎来了人生阅历丰富的第一个高潮,穷日子自然得到改观。

老马书铺“兴旺”引起市管会人员的高度注意。某一天,好几个人竟对老马书铺实施了“抄书”行动,几个大箩筐把“通言”、“恒言”、“烦恼”全数装筐抬走,而且还拿去了借书登记册。好多群众围观但没有人吱声,据说,老马一是无证营业;二是租书行业不允许私人开办;三是书籍没经过检查……

老马自然无力回天,也不敢争抗,只好“干瞪眼”让市管会人员把他的心血抬走。

“失业”后的老马一段时间无所事事,人们常见他搬张板凳坐在街口一家缝纫社吹牛,裁缝师傅给人量衣服忙不过来时,老马有时帮忙记身高、腰围、臀围等。当那个叫钟光明的裁剪师画样动剪刀时,老马更在摆龙阵中斜视画线的走势,裁剪师下剪的姿态……

过些时候,街道好心人为老马办了手续,老马的自量自裁自缝包合身的“三自一包”缝纫店开业,与一些老手艺人相比,且式样还有创新,像用废布头打个手表袋、打火机袋、上衣秘密处整个钱包什么的,更可贵之处在于同样的布料,老马运用学到的数学计算方法,往往要省好几寸布料,这在凭票购买的时代,自然有极强的竞争力。

老马人生丰富阅历迎来了第二个高潮。

不知什么原因,老马的“繁荣”不到一年就熄火了,理论依据是“个体兴旺集体衰”。

老马又一次遭到失业的厄运。

无所事事的老马迷上赌博,靠察颜观色的老马总能赢到饭钱;靠哼川剧锣鼓经,老马找到快乐;靠与毛根朋友神侃,老马找到有知识的自我……

但这终归不是办法。

那个年代群众购买力低下,老马以他的“慧眼”看到商机——修小东小西求生存。他故意把自家不同样式的三把门锁弄坏送给老修匠王大爷,然后自己又将修好的锁拆散、研究……不到一周,在郫县城关十字路口,一张门板两条长凳为摊,一堆小镊子、改刀、钳子等为具。老马的“马瘸子修锁摊”开张了。无生意时,老马拿出口琴自己玩弄。倒也扯住好多人眼球,渐渐地老马业务有了起色,他会把锁弹子挖出,重新排列,钥匙几锉,就把锁打开了,然后在“切入点”上涂上黑色液体什么的,使人看不出是修理过的。

老马的手艺影响不断扩大,各式铜铁锁,各式打火机等小玩意他都能揽下借“机”学艺。遇到赶场天不一会就能接好多活。他接活从不登记,只要把东西拿给他说明要修的原因,老马瞄对方几眼,然后就将形象内存于“心脑”中,等赶集办完琐事的村民来取货时,老马能准确无误地“对上号”……

用今天的话讲,日进“斗金”的小巷名流马成阳绝对是“残疾人创业之星”,可惜他没赶上这个好的时代。再后来,他还赢得了爱情,然而,早年落下的残疾随着年龄的增大,愈发变得严重了,羡慕老马会挣钱的终因“有情无缘”而没搞成,谈起这,老马会狠吸几口劣质烟,让苍白的脸上泛起红光,然后在严重的咳嗽中重复又重复地给人讲述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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