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

作者: 刘浪2018年01月18日来源: 潮州日报原创散文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澹如睡。或言,春山多笑容,夏山多烈气,秋山多痴情,冬山多傲骨。春冬之水,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晴初霜旦,则林寒涧肃,属引凄异;至于夏水襄陵,则沿溯阻绝,翻腾奔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兴与境会,顷刻千言,胸中之山水化为笔下之文章。“东山可望,林泉生谢客之文;南国多才,江山助屈平之气。”瑰丽的山水催生了一批批绚烂多彩的山水名篇。

然,山水文章,各有时运。《齐记》曰:“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劳。”劳(崂)山之高,高于泰山,却因僻在海隅,名未闻天下,而朐山、琅琊、之罘,以秦皇之游览,人人知之。正如古人云:“山之见知与不见知,而亦有幸与不幸存焉。”究其理:一切高深,可为山水,而山水反不能自为“胜”;一切山水,可以高深,而山水之胜反不能自为“名”;山水者,有待而“名胜”者也。还是刘禹锡说得简单直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兰亭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空山;愚溪不遇柳州,则嘉木异石,冷落荒村;辋川不逢摩诘,则尧山欹湖,亦寂寥三辅矣。赤壁,断岸也,苏子再赋而秀发江山;岘首,瘴岭也,羊公一登而名垂宇宙。安徽宣城的敬亭山,无泰山之雄、黄山之奇,也无华山之险、庐山之秀;但自从南齐谢眺任宣城太守,多番吟咏,“遂使声名齐五岳”。再加上后来的李白慕名而来,作《独坐敬亭山》之后,更是身价倍增。至于江苏采石矶的太白楼,则完全只因李白曾登此楼而得名。

昔太史公旷览天下名山大川,发为文章,为后世法,则知虽游戏笔墨,而卓然千秋不磨也。明代散文家屠隆在《登鲁台记》中感慨:“嗟乎!古名贤遗,凡一流寓,一啸咏,以及一草一木,后人莫不爱之传之,唯恐不至。”一场随兴的觥筹交错,一杆竹笔的肆意涂抹,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企望的故乡。不知他们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

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观念,是名胜就必得有名人题咏。古来众多的文人墨客,亦无不以登临送目之际,能有名篇佳构传世为荣。比如,岳阳楼位列江南三大名楼,其名气之大,虽离不开洞庭湖的美景,但更赖范仲淹诸人的名作渲染。有感于是,元代诗人虞集曾写下一首《岳阳楼》诗:“我来不为湖山好,只欠岳阳楼上诗。”似乎诗人来此,并非为了欣赏湖光山色,而只是为了偿还诗人所欠岳阳楼的“诗债”。

当今之世,托交通便利之福,天南海北,千里万里纵横,皆是等闲,故而游者甚众。怎奈何我辈实无出尘之胸襟,无闲旷之岁月,更无潘江陆海之文才,常是“眼前有景道不得”,不知欠下了秀美山川多少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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