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道假

一个偶然的场合，偶然遇到卢先生。当时，主人请我们喝茶，冲的是大红袍。卢先生一入口，就说是假的。主人说大红袍有许多种，这是其中一种，是真的。卢先生坚持称其是假冒的，是一种劣质乌龙茶装在印着武夷大红袍的盒子里。

卢先生恨假、鉴假，抨击制假售假，在圈子里很知名。座中人包括我也是假货的受害者，与所有消费者一样，对假货深恶痛绝。但在那样一个场合，热情的主人除了无奈之外，似有点茶兴低落。

为了缓解一下气氛，我就想说点轻松的，说假的东西也有好的，只要标明是假的，消费者还是欢迎的，比如假牙、假发。

卢先生马上说我偷换概念。

主人一时抓到圆场机会，他说两位观点其实是一致的，都责假求真，假牙假发都是真的假牙假发，若售假牙者称之为真牙，那才是作假。

卢先生意犹未尽，继续发表他恨假宣言，他说自己与施耐庵一样痛恨假人假事。施耐庵的《水浒传》中那个假李逵，他给取名李鬼。凡制假售假者，皆是鬼不是人。

我佩服他的凛然正气，但又觉得这茶座闲话太正经了就有些过于严肃，少了些儿活泼。于是说，世界若真的没有假的东西，怕会太单调了。至少，我原供职的那个专门娱乐大众的单位就不存在。

座中人齐声说：呵，你是说做戏！

是的，我是说做戏，戏棚顶一切几乎都是假的：《荔镜记》是编戏人杜撰的；黄九郎的胡子是挂上去的；五娘楼上掷给陈三的荔枝是塑料的；五娘与益春是主婢，也是假的，她们生活中真正关系是同事……

卢先生生气了，说我是不是为社会上造假之风张目，辩护？！

座中最年轻的文史爱好者小陈扬声说：真不一定好，假不一定不好，看谁掌握并运用真与假。三十六计中，用假的手段就有“瞒天过海”“无中生有”“偷梁换柱”“声东击西”“空城计”等用假制敌的计谋！

我真有点同情卢兄了，他一身正气，代表着世界正能量，怎么今日，成了孤家寡人？他站起身了，大有不跟你们浪费宝贵时间的气概，要实践三十六计的最后一大计：走为上。

座中一直微笑不语的老画家，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坐下，换茶换茶。

他说开了：其实呀，这世界是一个真真假假的世界，不可能全真，不可能全假。黄公望那幅大名鼎鼎的《富春山居图》，有人造假，假得几可乱真，结果，乾隆皇帝把那幅假的当真品收藏了。现在如果这真假两幅拍卖，我更愿意买那幅假的，因为它有故事，就更有一层真品所无的文化，至少它骗过了乾隆……

老画家未说完，卢先生又要站起来，这下是两旁的人同时把他按下。卢摇头说：今天你们都在说假的好，怎不举个真的不好的例子，谁能说真的东西不好？

老画家说：我正要讲哩，真的东西大都是好的，尤其是说真话要大大弘扬。但真的不一定好，比如你一家正在家中看电视，二个蒙面汉子破门而入，手中亮出一把真枪，一柄真刀，他说真话：只要钱，不伤人，但你们要配合，现款、首饰、银行卡、密码，乖乖拿出来，不准报警，否则都无命！

这很真啊！这能是好事？

轻轻松松的茶话，怎么说到这上头去了？一时之间谁也不想开口。

主人说：食茶食茶。我们扯得太远了，再扯就扯到希特勒的真野心上去了。本来，话题是从大红袍说起的，是说市面上的假货的。我看，制假售假是犯罪，应该大力打击。

这个说：对对，我就不信，大红袍有这么多，卢兄说早间那一泡是假的我相信。

卢兄说：可称为那一泡是真正劣质大红袍。

这下，茶座第一次响起笑声。

一位说：我就不信，市面都是乌岽单丛茶，还不是茶盒先印好的，一装进去就是单丛！

有人马上说：喂喂，你别乱嚷啊，我们的凤凰茶乌岽单丛可是真货啊，茶冬到来，茶商上凤凰山去，从单丛采摘到制作全过程，都在他眼皮底下完成的啊，绝对的单丛真货！

啊，难怪刚换这泡凤凰茶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