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是乡村的史书

作者: 曹春雷2018年02月10日来源: 潮州日报原创散文

一片瓦上了房,就注定成为瓦下这个家族的历史记录者。如果它的生命足够久长,那么它就可以看到一个孩子在这个家里呱呱坠地,然后渐渐长大,娶妻生子,然后子又生子,子子孙孙。它会记得这个家族在瓦下的每一声欢笑,每一声哭泣,虽然它总是沉默无语,从不诉说。

每一片瓦都记录着时光的温度。当它还是一抔土的时候,被挖了起来,经过窑匠的手,进了瓦窑,接受火的历练后,正式成为一片瓦。然后在某一天里,被一辆车载着——很可能是马车,一路颠簸,到了一处刚刚上梁的新房前,被瓦匠小心翼翼地安在房顶上。从此,这片瓦便有了窑匠的温度、瓦窑的温度、瓦匠的温度,还有房下烟火的温度。

敲击一片新瓦,铿锵有声,可以当做一件古朴的乐器,但当它在房上经过长年的栉风沐雨后,再次敲击,声音便会沉闷浊然,那是因为,它刻满了时光的文字。风在瓦上写字,雨在瓦上写字,阳光在瓦上写字,月光在瓦上写字。秋天时,落叶在瓦上写字。更多的是,时光在瓦上写字。

时光是一支从不褪色的笔,它为瓦下的每一个人都书写了传记。如果被写传记的某个人,有一天怀了追忆似水流年的心情,来认真阅读一片瓦,他一定会读出点什么,但他不可能读出全部。能读出全部的,只有时光自己

站在村庄某一处足够高的地方,以鸟的视觉俯视村庄,那么就会看到一座座房屋上,一片片瓦如一页页翻开的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随时等待着被阅读。阅读者,常常是鸟,喜鹊、斑鸠居多,它们常常一本正经在瓦上踱步,阅读瓦。瓦上的文字是隐秘的,但鸟能读出一星半点,至于读后的感想,它们从不向瓦下的人泄露半句。

猫有时也上来,气定神闲地散步,或者团起来卧着,在阳光下慵懒地打个盹。至于瓦上的文字,它才没有兴趣。它感兴趣的,是瓦上的鸟。它常常假寐,有只鸟若落在不远处的瓦上,它便会猛然跳跃过去,来个偷袭。但往往只能是一场空,望着蓝天怅然。

与瓦关系最亲密的,是麻雀。屋檐的瓦下,它们因陋就简,铺上草叶,便当做了自己的巢。从此,它与瓦朝夕相处,休戚与共。当一片片瓦渐渐从村庄消失时,麻雀便开始流离失所,无巢可栖。

一片瓦关于乡村最后的记载,是在老屋被推倒时。它们完成自己在人间的使命,在轰然声中扑向大地,以粉碎的姿态,为自己划上了一个句号。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瓦上那些隐秘的文字,最终与大地同生。

曾经在自家老屋被推倒时,捡回一片完整的瓦,带回城市,放在我的书桌上。许多个夜晚,我一点一点解读瓦上的文字,构建心中那座瓦上的老屋。若用手轻叩瓦片,我能听到岁月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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