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炉

作者: 陈重阳2018年02月26日来源: 潮州日报原创散文

旧时乡下的火炉是人工砌的。好不容易砌好了,点火一试,只冒烟不醒火,柴和煤在炉膛里憋着,蔫耷耷地半死不活,做饭也不催锅,急死个人哩!

这个时候,就得去寻上了年纪的老把式,请求支援。乡间不乏砌火炉的高手,你上门去邀请,对方正忙活着,不打诳语,乐呵呵很干脆地应一声。丢下手,就相跟着来了。

这请来的高人,仿佛与火神融有过交接,得到了某种玄机。眼里手里,对承载烟火的炉子知根知底尽悉于心。他用眼光咂摸一番,用手把持一下,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一捋袖子就上了手,噔噔噔掀掉几块砖,扒开泥坯。主人家殷勤地和上一盘新泥,用感佩的眼光注目着,高人把砖和土坯一层一层复又摆上去,用黏土泥巴糊好,腻光。

火炉一立,果然就好了,烟气不再原地迂回萦绕,得了令似地一缕直上,火势也跟着汹涌起来。

泥炉子下面是阔口的煤渣窝;往上居中,有一个进气孔;再往上,两边各一个炕窝,我们这里叫猫窝,也就是卧下一只猫的空间;上面自然是火口,连着大肚的火膛。整个泥炉灰头土脸,粗犷豪放,又笨拙朴实。但泥炉子,恰似乡村岁月的旗旛,只要燃起火苗,随后茶香与饭香升腾在村庄上空,生活就由此铺展开去。

泥炉烧的是散煤,预先在煤中加水,加少许粘土,用专用的煤锨翻来覆去拍成饼子。煤饼子铲一块贴在炉口,先是升起丝丝蓝烟,散逸幽微的气味,很快就干燥板结,由黑色渐变微红、大红,通透刚烈起来。鼎盛过后,会徐徐收敛蓬勃的气势,由躁动狂热归于安静深沉,大体像一个人一生的生命轨迹。

泥炉首先是服务于一家人的三餐,它让生米变成熟饭,让诸多菜蔬变成餐桌上的五色五味。灶房是主妇的阵地,鸡叫三遍,主妇们就摸索着起来了。用火箸把封口的煤饼子戳碎成几块,偎在火口旁,火膛也要捅一捅,让冷却的渣滓下行。顺便前脸的气孔也疏一下,使空气流通,火就从奄奄一息慢慢绚烂热烈起来。主妇们在泥炉上熬稀饭,蒸窝头、芋头、土豆。待到曙光爬上窗棂,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置备停当,吆喝着招呼着,全家人围坐,在矮桌上开饭。这时候,火炉也没闲着,猪在圈里等得不胜其烦,嗷嗷叫着。要给猪煮些菜叶子,糠皮豆饼子。温温的一大槽,猪顾不上哼咛,滋滋滋吃得一片藉。

泥炉的表面宽大结实,可以在两边延伸起两个灶台子,符合中国的对称之美。这灶台功莫大焉,可以放置锅碗瓢盆等炊具。在苦寒的冬日,灶台上腾空,置矮凳一个,做饭等炊务一应完毕,坐在小凳上围炉取暖唠话,乃是农家寻常一景。

通常是这样的,学生散学归来,手脚冰冷,母亲赶紧挪开热锅,让我们一翘脚登上灶台,一边拢手取暖,一边脚就贴在炉身上靠余温烤热乎了。母亲递上一碗热饭,呼呼饕餮下去,全身热量翻涌着,从肺腑到皮肤,无一处不是滚烫的,寒气遁于无形。

倘若到了傍晚,村子阒黑一片,影蒙络,灯火疏朗,静寂无声。不免枯燥难耐。于是扎堆儿围炉谝话,就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节目。那些宅心仁厚,人性豁达的人家,必为夜话的场所。白天没工夫,晚上勿需约定,任意推门即入。上门都是客,主家不嫌弃,反而心生喜欢。搬个条凳围在火炉边,火口多偎一些煤饼子,火膛疏通一下,让火旺起来。

三皇五帝上下千年、奇文野史评书典故,是男子们瞎扯的内容。不考究真假虚实,只管云里雾里,品清评浊,表述好恶。妇女们则是在一旁做些针线,边切磋茶饭技巧,儿女教育。主家热情地服务,大碗的茶水续着,弄一些花生、柿饼等小食咂着,气氛就格外的融洽。

是泥炉,融合了所有朴素乡情,烤热了一段暖香日子。让乡间岁月充满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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