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狼尾巴

作者: 张宏运2018年02月26日来源: 商洛日报原创散文

锄禾日当午时,到地头的大核桃下歇一会儿,这辈子累死也值了。

有调皮的男社员,拈了狗尾巴草,朝几个头一沾石块、土坎便呼呼大睡的同伴的耳朵眼儿、鼻眼儿,扫啊探的,惹得对方一个激灵翻起身,喷嚏、呵欠的,掏半天耳朵、鼻孔,逗得大家哄然大笑,乐不可支。女社员们则矜持了,使手巾擦拭着脖颈,伸腰四下张顾,忽然,发现带到地头的邻家小子或小女,握了一捧从地头采摘的狗尾巴,忙笑眯眯招手呼唤来,接过那草,絮絮低语着,手指这么一穿,那么一绕,轻风徐徐,吹拂着她的鬓发。喜鹊在枝头喳喳乱叫,远处有野鸡的嘎嘎声。平日里一样寻常甚至有些儿粗俗的大婶、大、三嫂、四姨,此刻慈祥、温柔起来了,专注的眼神,泛涌起晶亮可鉴的柔情蜜意,妩媚、漂亮。眨眼间,那粗糙的掌心便托出一只小巧可爱的猪娃、猫娃、狗娃、兔娃……皆毛茸茸,首尾俱全,耳朵朝上翘,蹄脚朝下扒,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小家伙们手痒难忍,跃跃欲试,也试编起来,她们在一旁指点着,叮咛道,手要巧点,扎紧了,别松垮……一汪溪流便潺潺地淌注了,浸润着,滋润着……一代代的巧手儿就诞生了,传续了,其中便有地头编织的艺术大家,乡土里的艺术大师。当时尚为半大小子的我,看得如痴如醉,艳羡不已。我一直将狗尾巴草叫作毛毛虫草,因为它跟毛毛虫无论是个头儿还是样子都像极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乡亲们没人采纳我的叫法,大家约定俗成,偏叫狗尾巴草。

至近日,于某小学门口,忽见一幼女背硕大书包,一手拿火腿肠夹饼,一手举绿草编的长柄老年用显微镜,爱不释手地拈转着,和同伴边走边吃边聊边把玩;那显微镜的头是由两尾狗尾巴环绕而成,长柄则是用柔细的草茎像编发辫似地编织着,精巧细致。忙惊喜地问:你编的?点颌首肯道,我编的。得意洋洋。便感慨不已,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

据说早年欧洲的年轻男女定情时,会把两棵狗尾巴草头对了头,交织柔嫩纤细的草茎,编作指环,戴到心上人的指节上,容易简单得像划了个一。相比之下,那幼女明显技高一筹,而大婶们的杰作,就恐怕只应天上有了,人间哪得几回见?我那时直想上前讨要、请教,却又怕人笑话。假如换个场合,比如回家后煞有介事地登门拜师学艺,她们肯定会不屑一顾:忙啊,忙得脚后跟打连枷似地踢着屁股蛋子,哪有工夫教那玩意儿?那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玩艺术原来须要“二有”,一要有闲,二要有趣。如今回想起来,那立体的鲜活的猫啊狗啊,岂是当下花样翻新的塑料宠物所能媲美的?那随心所欲、随物赋形的智慧技巧,早已使魔方之类的现代玩具相形见绌。它们散发出的轻盈的艺术气息,飘拂在茫茫苍苍的坡塬沟峁间,润泽着每一寸乡土,时时刻刻孕育着乡土下的万千种子,生根发芽……比如狗尾巴草,它便像书画家的端砚、徽宣、毫和烟墨了,既是创作的材料,又是其手段和对象。很难分得清,是狗尾巴草激发了大婶和幼女们的艺术灵感,还是大婶、幼女们给了狗尾巴草的生命和灵性?人类和草,相依相存,生命与共……

有一个意味深长的传说:上古时期,因谷稻均是一茎七穗,人们食之不尽,便养成了不事劳作、抛米撒面的恶习。上天即命风伯雨师降下大雨,汪洋千里,使人们找不到粮食果腹,饿殍遍野。一只身怀大慈悲心的灵犬乘着大水,游入天宫,乔装嬉戏,专在天宫里的五谷嘉禾上打滚,使尾巴沾满种子,而后回到人间,走遍洪水退后的九州,将尾巴上的粮食种子播撒四方。从此,谷稻的穗子都状如狗尾了,但其中却夹带了一种野草——狗尾巴草——的种子,发芽长大后如不及时锄除,就会影响收成。人们只好辛苦耕耘,锄禾日当午。这便是惩罚,又是恩德。爱恨交加,恩威并施。人们只知对自然有软、硬“两手”,哪知自然对人也有同样的“两手”。

和狗尾巴草相映成趣,对应了一种草,名曰狼尾巴草或蒿。再三地搜查资料和图片,那草或蒿都是指其秋后开的花,干枯了的粗而长的茫茫毛刷,倒也像狼尾巴。但我连番数次地请教乡亲们,大家却肯定地说,本地那种直立的鲜绿草蒿,就叫狼尾巴。二者说的都有理,该信谁的呢?我权衡对比后,还是相信了乡亲们的。因为他们口中的狼尾巴,鲜活,旺盛,纷披的狭长叶片,极似耸立的狼尾巴,充沛着原始野性的蓬勃朝气。它比狗尾巴粗壮了许多,也长硕了许多。应该嘛,乡亲们说,狼是狗的舅,属长辈;狗是狼的外甥,属晚辈。先有狼,后才有狗。

鲜狼尾巴,水煎服,据说可清热镇惊,治腹胀腹痛、小儿惊风高热、手足抽搐痉挛,预防感冒。入冬后,它便是极好的柴禾了,割回家填炕洞门里,一星儿火苗便能点燃出一片的哔哔叭叭,汹涌起热烘烘的暖流。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