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作者: 颖雪2018年03月23日来源: 商洛日报情感散文

许是父亲去了,许是年岁增了,我对母亲的依恋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我习惯斜倚在父亲曾坐过的那把竹椅上看母亲侍弄花草,听她絮絮叨叨些山乡旧事。

母亲是洛南县人,喝着洛河的水长大。母亲的少女时代常随我的二舅、三舅去幽里挖药材。母亲说,那会儿若是不巧干粮袋子空了,去有住家的地方歇歇脚,吃口热饭都是可以的。

我惊奇地问母亲:不要钱吗?

母亲笑:不要钱。钱不贵,最贵的也不是钱。

母亲便说起了我的槟榔舅。老实说,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个舅舅,只知道他与母亲是姨表亲。

槟榔的家在保安街上。六十年代中期,槟榔约摸十六七岁了。那一日,他独自翻过一架山,越过一道岭去木子沟里采新茶。清明雨前的茶芽子嫩生生的,槟榔知道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一面坡的青茶唯有槟榔一人采摘,槟榔心里窃喜,喜得他忘记了蛰了一冬天的蛇也跟着春天气息一起复苏了。一条肥胖的蛇正朝槟榔吐着长长的芯子。在槟榔本能地发出尖叫之时,他的手腕已被蛇所伤。槟榔的胳膊很快肿胀起来,蛇却不见了踪影。槟榔哭,山谷里回音阵阵,满山都是槟榔的声。只可怜前无人,后无人,上下左右不见人。

远远的,有一间农舍,独家独户。屋子里,女人正在绣花。女人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子油黑光亮。男人正在屋后剁柴禾,他听到槟榔的哭声就撂下了手上的活计。男人迅速冲到屋里,拿起女人身旁的剪刀随手便铰了女人一条辫子飞奔了出去。

男人寻着哭声找到了槟榔,他用那条长辫子紧紧地扎住了槟榔的胳膊。男人开始用手在槟榔的伤口处使劲儿挤,后来他干脆直接用嘴巴吸,企图将渗在槟榔血液里的毒素全部清理出来。最后,男人将槟榔背回了自己的家。

那时的槟榔因身中蛇毒,又加上惊惧过度,近乎瘫倒而不能起。于是,这对好心的夫妇精心照顾槟榔约一星期之久,直至槟榔彻底康复。

这一星期里,保安街里急坏了槟榔的爹,愁怀了槟榔的娘。他爹他娘四处寻槟榔不见,只说是怕给伤了。当背着曲连馍的槟榔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他爹娘喜极而泣。

至此,槟榔家在木子沟里有了亲,那儿住着槟榔的干爹干娘。槟榔的干娘嫌剩下的一条辫子不好梳理,干脆也铰了去,成了齐耳短发。

儿子听得入了迷,也便对母亲说:奶奶,好事我也做过。那日我妈带我去汉唐书城买书。刚一出地铁口,便看到一拾荒的老人。老人背着一蛇皮袋子在大街上捡饮料瓶。因为袋子装得太满,一个饮料瓶滚落了。是妈妈帮老人重新捡起的。

儿子将脸转向我:妈妈,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把饮料瓶送还给老人时,老人的手在抖,在抖。

母亲笑:这就对了,举手之劳而已。

我蓦地想起那对狮子沟的夫妇,那是父亲对我说的。

那是1990年的冬天,确切说是农历的十月天,很容易就飘的月份。外婆去世整三年,那一日,我的父亲母亲祭祀完外婆后便于当天返程预走县城,计划第二天能回到西安。

那天天冷得厉害,洛河的水都结了冰。风不断地从两边山头上卷来,打着旋一直就吹到村外的麦田里。

我的父亲母亲由老姨父跟着在公路畔边等去县城方向的车辆,一直等到黄昏才遇到了一辆可以将他们带到眉底乡的机动三摩车。开车的男子是狮子沟的人,老姨父村里的女婿。车后座上的女子不消说,是村里长大的姑娘。

不料想天黑路难行,加之风又大。到了眉底乡,已是漆黑一片。那个黑呀,着实是伸手不见五指。我的父母双亲谢过这对狮子沟的夫妇便决意去投店住宿。谁知这对夫妻却坚决反对起来,他们说这眉底乡原本只是眉底村,街上旅馆也就一两家,条件又是极为简陋。旅馆里既无木炭火取暖,也不供应煎汤茶饭,单凭一两床被子,明日不冻个感冒也要喷嚏连连。他们说若不嫌弃,便去他们家里将就一晚。我父母本不愿相扰,却又为他们这番真挚言语所感动,于是随他们一并去了狮子沟。

第二日,风是住了,天却奇冷。主人陪我的父亲母亲赶早下山等班车。临行前,男主人去自家柴火垛里扛了一捆玉米杆。父亲以为他另有别用,也没多问。到了公路边的河滩上,方知那玉米杆是给我父母烤火取暖的。女主人说早上湿气重,班车又不定什么时候上来。点上一堆火,几个人谝帮子也热闹。那捆玉米杆果真派上了大用场,直至一捆将要燃尽之时班车才上来。我母亲留钱给这对夫妻,他们竟有了些许的生气,母亲只得将钱收回。父母诚邀这对夫妻往后一定来我家里做客,他们称好。时光一晃就是三十年,他们不曾来过。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地打在红叶李的枝头上,落了一地春花。我如梦方醒,今又在母亲这里坐了许久。

儿子跑过来问我:妈妈,下雨了,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答他: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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