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边的万年青

总想给老家道场边的万年青写点文字，很长时间来却没写出一个字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曾经镌刻在我心里的，时刻浮现在我脑海的万年青，现在竟然变得有些模糊了，于是觉得是该为它写点什么了。

老家道场边的万年青，据母亲说是爷爷年轻时候栽种的，时至今日应该有50多年了。爷爷栽种时，它是一棵瘦瘦的、黄黄的小苗儿，枝条弯弯曲曲的，似乎一碰就会折断的样子，叶子也很稀疏，身子努力的支撑着枝条，很不起眼，爷爷根本没有把它当回事儿。爷爷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民，整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爷爷没有儿子，后来听母亲说在她出生之前，有两个哥哥，但都夭折了，甚至第二个在全家准备为他庆祝周岁生日时，突发疾病，也遗憾离世，爷爷彻底被激怒了，像发了疯一样拿起斧头，一路狂奔到村头的小庙里，用愤怒的眼神瞪着那些土偶木梗，粗气喘喘的，挥起斧头对着几尊神像胡乱砍了一通，然后瘫坐在地上。那时生活贫穷、医疗水平差，婴幼儿只要生很小的病基本上就是不治之症了，每次听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我明显能够看到她的眼角湿湿的，润润的。爷爷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我的母亲，还领养个姑姑，后来远嫁河南了。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特严重的时代，爷爷连夭二子，现在想想这是对他多么重的打击！对于这棵小树苗，爷爷没把它放在心上，也从没有施过肥、浇过水就再也正常不过了。后来，我出生了，这无疑是家里欢天喜地的一件大事，让爷爷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可想而知，后来爷爷对我有多么的宠爱！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点也不为过。可是，好景不长，在爷爷50多岁的时候，劳累成疾、心力交瘁，从此卧床不起，不久带着遗恨离开了。虽然，那时只是小学生，并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看着父母披麻戴孝、忙里忙外，眼睛肿的像水蜜桃，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就在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不经意间，我发现那棵曾弱不禁风的发黄的小苗竟长得苍翠挺拔、枝繁叶茂，它碎碎的叶儿，小如豆瓣，一簇一簇的、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油亮温润、色泽鲜亮，用手去触摸，感觉厚实、润泽。看着这棵郁郁葱葱、蓬蓬勃勃的万年青，家人的悲痛仿佛被这株旺盛的生命冲淡了，母亲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我说：“这叫千年矮，它生长的速度特别慢，也叫万年青，它一年四季都是碧绿的颜色。”我忽然如有所悟，即使长到千年还是矮的，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苛刻、多么的严格，是近乎完美的，每长一点，他会审视自己，把最美一面展示出来，它谦虚、沉稳、干练；即使长到万年还是青的，它始终如一、持之以恒，让我对它刮目相看了。每天下午放学，一群小伙伴来到我家的道场上，围绕着这半人高的万年青玩“老鹰抓小鸡”“狼抓小羊”的游戏，为了在快速奔跑中能够马上停下，我们不惜抓住它的枝干，有时弄得枝叶散落一地，在玩“躲猫猫”游戏时，有的小伙伴竟然拨开它的枝干，蹲在中间，害的我们四处寻找，却无法找到，这时，他突然从中窜出，吓得其它小伙伴尖叫阵阵、嘻嘻嚷嚷，然后又笑做一团儿。万年青并没有因为我们的“虐待”而伤心难过，在微风的吹拂下，它好像和我们一样笑弯了腰，一起嬉闹成一团儿。就这样它陪伴我度过了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

后来，我到城里求学了。走出了小山村，来到城里，我才发现世界这么大，城里的景色这么好。便知道要学习、要奋斗，要干自己想要干的事，有了为梦想奋斗的动力，万年青被我暂时的遗忘，没有时间去眷顾它了。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回到老家，见到了久违的万年青，它明显长大了不少，需要几个小伙伴手拉手才能围住，它大如伞盖。只是叶子缺少光泽，黯淡了许多，走上前去，叶子上竟长满肥肥的、蠕动的小虫，叶子被小虫啃的缺边少角、惨不忍睹，仔细瞧去，满株都是，细细听着，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可怜的万年青，默默的忍受着这痛苦，但它岿然不动，牢牢的伫立在那儿。一群小鸡发现了，蜂拥而来，用它们尖尖的嘴巴一个一个的啄起来，吃完了树下，又跳起来吃树上的，美美的饱餐一顿，吃完扑扑翅膀“咯嗒、咯嗒”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无形中小鸡充当了回医生，为万年青减轻了痛苦。不多时，一场狂风暴雨来临，狂风把它吹的深深弯下了腰，暴雨把它打的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待到风定雨停时，它立即恢复原样儿。满枝头的肥虫不见了，原来被风雨打落了一地，即将成为小鸡们的美食了。不久，我到更远的地方读书了，见万年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但心里却是满满的牵挂。

一日，母亲满脸忧伤的告诉我，奶奶生病了。我也跟着忧伤起来，想着奶奶昔日的容颜，想着奶奶对我的关怀，无法自已，不觉得泪流满面。母亲告诉我奶奶生病的缘由，让我大吃一惊，说是万年青成精了，里面躲得有妖魔鬼怪，奶奶是被这妖魔鬼怪缠身才生病的，要砍掉它。我连忙阻止，母亲犹豫了许久没有说话。我焦急万分的匆忙赶回家，却不见它的踪影，我的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在道场边四处寻找，在一个角落，它倒在那里，硕大的粗壮的身躯倒在那里，枝叶早已干枯发黄，转动它的枝干，碎碎的、黄黄的叶纷纷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奶奶的病并没有因为砍掉了万年青而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等我再次归来时，奶奶早已去世，坟头上已是杂草丛生，我的内心愧疚无比，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只能默默的流着泪跪倒在她的坟前。原来母亲怕我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悲痛难过、耽搁学业，一直隐瞒着我。

老家道场边的万年青被砍掉已经十六七年了，它是爷爷奶奶那辈人艰辛生活的目击者，是爷爷奶奶关爱呵护晚辈的见证者，还是我不断努力、奋勇向前的动力。现在，每每想起老家道场边的万年青，它郁郁葱葱、蓬蓬勃勃，不怕风吹雨打，不惧肥虫侵蚀的身影让我无法忘却，虽然它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万年青”，但我的心里充满对它的感激，它并没有死去，而是在我的心里继续成长、逐渐壮大，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