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之外

周先生来深圳找我，在深大附近待了整整十天。我当然欣喜珍惜，每日里尽想着相厮相守，尝尽了爱情的滋味。我与先生相识迅疾，相爱迅疾，某一天冷静淡泊，发现自己的灵魂被落在远处，千呼万唤我去拾遗。我才忽而意识到，这样热烈狠命的爱，伤人太深，原该舒缓稳健，一步步慢慢体验，不急求急爱。我们像对爱情渴望已久的孩子，一旦时机成熟，被宣布可肆意出门闯荡，于是尽情享受，却不知自控。热恋之后，莫大空虚，太快了，太快了，一时感受浓缩，觉出爱情也不过如此，彻骨悲凉。我不是不爱先生，也不是对爱情失望，只是觉得生命之短之窄，不能只由爱情占据。人之精神诉求，更在爱情之外。最好的恋人，在与你一起和谐生活的同时，还能与你一起追这精神诉求。但爱情本身不能全然替代精神。

我始终怀念大学时光，不光因着校园氛围、同学情谊，不光因着学生时代少压力、可犯错，更因着在大学里有充足的时间可供自由支配，去培养发展个人的兴趣爱好，每一名学生在那时都有不可知意的前途，人人自信高贵，个个心怀梦想。毕业工作，遭遇现实，一大半学生低头认输，把曾经高远的梦想压在内心最深处，不敢触及。依旧在追梦道路上艰难踽行的人儿，往往被斥为异类，要么说他们幼稚可笑，要么夸他们执着坚持。失败了，众人嗤之以鼻，一幅“早知结局会如此，你又何必”的先知样，殊不知他们在追逐的过程中已然得到了七分满足；成功了，众人赞赏反思，一幅“真是佩服他的勇气和坚持，我当初要是继续坚持，也许也能……”的遗憾样。其实追梦者固执坚守，无他，不过一颗赤子之心而已。赤子，非幼稚无知，是无畏无惧，投情于所爱事物，并且此情出于自然，无法控制，非如此不可。学生时，赤子之心最盛。

深大校园内来来往往的学生青春焕发，我穿一身休闲装，混在其中依然可以充当大学生。身边的周先生像老师，是他带我步入现实中的爱情。可是这爱情呀，轻易就被自由所打败。我们在相处过程中，都感到了同样的束缚和压制，没有刻意要求对方如何如何，也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付出去，但灵魂中的另一方面不断滋长，狭小的爱情天地里，孤独难以抑制。最深的悲凉莫过于，明明什么都有了，还是无端孤独。可我又深刻知了孤独的好处，那是求不得的东西，是一种天生气质。若在爱情里即能轻易得到全部满足，人生简单如是，太美好也太无味。生之意义，大部分在于爱情之外，在于梦想和自由。然而，这话出自目前得到爱情的我之口，大不可信，未得之前，我以为爱情之意义极为重大，得到之后，忽而觉出无意义，那么所谓梦想所谓自由呢，尽管难以全得，倘若真正得到，怕也会生出无意义的荒凉之感。爱情和梦想，实为一。

哪天我也许会因为觉出世间万物都无意义而出家。可是，出家是想要超脱生死轮回获得永生，既然生无意义，永生岂不是更乏味。必要对生命怀有极大的热情，不厌不倦，不够不透，才会潜心修行，以达目的。消极如我，初入门，就深觉佛教也无意义，还修什么。

世人往往对出家严重误会，以为是看透了、无谓了，故而远离尘世；或者是想看透、想放下，故而寻求方式。尘世永远看不尽、解不透，哪怕佛祖，亦有他的解悟盲点，他向你指出一条道路，这条道路通向不可思议难以言说的无尽之乐，而路上阻挡的所有怨恨哀苦，只用一种方式去跨越：弃。不用去想，不用去念，不用去执。当初悟道之前，他亦受尽千种愁、万般苦，无此，则不能成佛。可是纵永世轮回体验，他体验到的悲苦与我之当下悲苦，亦无法全然重合。世间情绪感受太过繁杂，没有谁能为谁策划出一条最好的道路，你须得自己去经历、体会、感悟，哪怕最后发现他所指的道路尽头实在是你真正归宿，你也没有绕弯路、走错路，因为你导向真理的过程必然如此。有之前，才有之后，所谓顿悟，少不了积累的基础。你总得走自己的路，才能感受真正的自我。而你，也只能走自己的路，无他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