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里的爱

作者: 静秋2015年10月20日爱情文章

过去农村的井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土井。边沿上用厚厚的木头围成一个井口,年久了,井周围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好像井的眼睫毛,护卫着井。冬天会从井口里升起缭绕的白雾,在清晨白的映照下,如朦胧中一朵盛开的雪莲。这就是我小时候家乡的井,它养育着几百口人畜的生命

井的旁边有棵歪脖子柳,它拼命往井这边长,总想和井亲近,一旦它触摸到井沿了,人们残忍地用镰刀把它斩断。所以它总是和井遥遥相望。从我记事起这棵柳树就陪伴着这口井,相依相偎。

冬天下了一夜的雪,如同白毯把大地盖得严严实实。井沿周围一层厚厚的雪,厚厚的雪覆盖着厚厚的冰,你不能迈大步,离井口越近越要小心,一旦滑倒,就很危险。

因为父母身体不好,弟妹小,十一二岁我就开始挑水。

我的个头不够高,扁担放在肩上,水桶拖在地上。所以每次挑水把扁担的铁链子一头向左缠一圈,再把另一头向右缠一圈,这样平衡了,水桶也离开地面了。

每次挑水离井半步远往上提水,把料斗放到井里,左右摆动,料斗倒下了,水满了,双手像拔河似的一点一点拽上来。由于我离井沿远,所以料斗就像喝醉了酒在井壁上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打上来的水所剩无几。我挑水只能挑少半桶水,但我还是咧咧歪歪地、晃晃悠悠地才能把水桶挑起来。每次从井里往上提水,我都不敢向井里看,总感觉它像魔鬼的眼睛,阴深深的,仿佛要把我吸进去。我惧怕井、讨厌井,要吃饭我还离不开井。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水桶里的水也在增长。

我对井真正喜欢是:十六岁那年放暑假的时候,我来井边挑水。看到一个男生高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笑眯眯的眼睛仿佛是这深不见底的井水;文质彬彬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学生。他把料斗放到井里,那料斗就像欺负他似的,仿佛在说:就不倒下,看你能把我咋样?我看了半天,他也没打上水。我说:“你没干过这活吧?我来帮你吧。”“谢谢,真不好意思,还让女生帮忙。”说完脸红红的。“你没做过,没啥不好意思的”。

我们就这样第一次相识了。后来就像心有灵犀,每次我来挑水,他也准时来挑水,慢慢地熟悉起来。因为都是学生有共同语言:他给我讲述他学校的趣事和学习,让我这农村长大的女孩有种新奇和羡慕。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叫亚木在外地读中专,是来姑姑家窜门。他说:“以前也经常来,只是姑父身体好的时候不用我挑水”。他姑姑家就在我家后院,中间隔一条道。

每当我见到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我就想起一首歌:“他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的心就在这月亮下不安分地跳动着,脸发烧,手脚都不自在,即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眼神总像探照灯笼罩着我。

这口井越来越吸引着我,就连那棵老柳树也变得格外亲切。那些天我感觉家里用水太慢了,我就用挑来的水洗衣裳。妹妹看见说:“姐姐为啥不去河里洗衣裳啊?还得自己挑水。”我说:“我喜欢挑水么。”

有一次我和亚木说:“不认识你之前我最不喜欢挑水了。我总在想:什么时候不用挑水也有水喝就好了。”“只要你好好学习,将来走出这里,或者有一天你有能力把城里的自来水搬到你村里,就不用挑水了。”我听了笑起来说:“还能把自来水搬到乡下?笑话!”

后来他打水越来越顺当,每当我们挑水赶一起了,他就帮我打水,并说:“我会打水了。我是男生毕竟比女生有力气,如果允许我真想每天把你家的水缸装满水”。

他每次和我聊天都对我说:“一定好好学习,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就这样我们愉快地来往一个假期,一直到开学而告一段落。留下了彼此的思念

他走后的日子,每当我来到井边挑水,亚木的身影就在我眼前浮动。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那样清晰。

我就在这煎熬中盼来了冬天、盼来了寒假。

有一天他突然站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仿佛不相信我的眼睛,他上前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是那样有力量,久久不肯放下!使劲地摇啊摇。我只是傻傻地望着他抿嘴笑;爱和期盼在眼睛里流淌,眼神出卖了各自的内心,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又满怀欢喜地挑水了。挑一趟水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要井边没人我们就会倚在老柳树下聊很久。虽然是冬天,但感觉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有一次他看我没戴手套,把自己的手套摘下套在我的手上说:“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带手套,这个就给你了。”我的手在他的手套里和他的余温混合着,暖暖的,暖到了心里。

每次假期来,他都给我带本书。特别他给我带了青春之歌,我简直爱不释手,睡觉都放在枕边。钢铁是真样炼成的、苦菜花等,这都是他最早给我的书。我开始喜爱上文学,各种小说我都喜欢读。

又一个寒假他来姑姑家带给我一条鲜红的围脖,我好喜欢啊!他看我围上红红的围脖说:“你太美了!像朵红牡丹。将来我工作了,就给你买红色衣服穿。红代表喜庆、代表热情、代表向上,代表善良,太适合你了。我一生都愿陪伴你这朵红牡丹,我甘心当你的绿叶,你愿意吗?”我脸红心跳地点点头。当时感觉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们在这寒冷的冬天燃烧起爱的火焰…

有一天他正从井里往上提水,我默默看他熟练地打水,正要赞美他几句。他回头一下看到我,忘形地把打上来的水,也没对准水桶就倒下来。由于料斗的惯力,脚下的冰一滑,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倒下了——他的头正好磕碰到水桶的边沿上,鲜血涌出,嘴吐白沫。我吓得 失声 大喊起来!“来人啊!”周围静悄悄。我急忙把自己的围脖解下来把他的头包上,鲜血和红围脖分不开颜色,我撒腿就往他姑姑家跑。

他家来人把他抬走了,送到卫生所经过抢救他苏醒过来。大夫说:“ 好危险啊!马上送市医院吧。 ”生产队用拖拉机把他拉走了。

那一夜我没合眼,我一直谴责自己,我要早一点去,或者晚一点去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心里默默祷告:千万别有事啊!泪伴着担心、心疼和谴责不停地流着、折磨着我。

当他姑姑回来后,我迫不及待问亚木怎样了?“他生命保住了,但是,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他以前有癫痫病,这次摔一跤,连都不认识了,可怜的孩子啊!”说着泪盈满眶。我咬着嘴唇仿佛要把泪水咬住不让它流下来,但还是流出……

后来我偷偷去市里医院看过亚木。他脸显得苍白无血色,那清澈动人的眼睛被毫无表情的眼神遮盖了,呆呆地望着天棚。

我上前握着他的手:“亚木你好些吗?”那没有光泽呆板的眼睛看我一眼:“你是谁?”“我是小燕啊!”“小燕是谁?”

我的泪夺眶而出滴哒滴哒在他手上,他不解地看着我。我的心在抽搐!我捂着脸跑出医院的病房,复杂的泪奔流而下……我真想放声痛哭!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什么叫心疼。这种疼无法用语言表达,这种感觉伴我一生无法抹去。爱,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爱,让我的心灼痛!它像一块流过血结了痂的伤疤,即便痂掉了,仍然留下了疤痕!是我害了他。我愿意躺在床上的是我,只要他安好!

一切都过去了!但是爱的疼痛和自责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成正比。

后来听说他家为了给亚木治病搬到上海姐姐家,再没回东北。她姑姑家也搬到外地,再没有他们的消息,我也去外地读书,一直到工作。

结婚头一天我来看看那口井,它像大地的眼睛静观春夏秋冬;见证事态变迁,老柳树在微风中颤动。它离井还是那么遥远,遥远的可望不可及,静静地陪伴这口井,无怨无悔。

我的泪在心里流淌、为那颗初恋的情怀、为那个曾经为了看我而失去记忆的亚木,如今你是否安好?!别了,我的初恋情怀!”

二十年后我回到了家乡,想再次看看魂牵梦绕的那口井。亲属说:“那井早都添死了。”

又说:“燕子,你知道为什么咱们村,在乡里最早安装上自来水吗?你还记得咱后院你王姑家有个侄子,放寒暑假经常来她家的那个叫亚木的小伙子吗?”我一听,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了!?”“他的病治好了。政策开放后他开了家公司,用几年挣的钱,回到这里给咱村修建了自来水管道。全村人吃上了自来水,从此告别了井和扁担。我们全村人都感恩不尽,真是难得的好人啊!”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感到浑身的血液燃烧般沸腾起来!心颤抖着。这些年爱的思念、担心、自责、惦记,伴我走过了几十个春秋。一种深厚的爱从心头升腾起来…我跑出家,直奔那口长满蒿草的井,那颗歪脖柳树也显得苍老了,终于它的树身歪长在井上;用整个躯体遮挡着那口心里的井,孤零零地在微风中摇摆。它用一生的孤独陪伴那口井,无怨无悔!这酸酸涩涩的青苹果,也留在大地的眼睛里,再也回不到我的心里!只有回忆不离不弃……

面对着枯井,我抱着老柳树,像个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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