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

作者: 漠杨2014年04月07日情感文章

窗外,刮着这个春日毫无特色的风。

我坐在窗前,像雕刻一件件艺术品一样,用金色的纸叠元宝,用银色的纸叠银锭。它们从我的手中熟练地滑落,竟有渴望的味道,叫人不知不觉沉湎。

我现在能为父亲做的就只有这一件事情了。在每个清明来临的时候,以此喟叹古今生离恨。

这样的时刻,人静心不静,无法安静。大脑将一件件连贯的、不连贯的事组成一幅幅画面,穿梭、交替地回放,心跟随着一会喜,一会悲。

人这一生,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如今,父亲已经走了5年了。母亲勾着腰,体态日渐羸弱,步履日渐蹒跚,整日里只与电视为伴,一副听任命运之神安排的安详。5年前的12月26日早上,父亲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无痛无疾,和母亲说着话,一瞬间就走了,走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无痛无疾,是母亲说的,我却说不可能。一遍一遍地让母亲重复那个早晨。母亲努力地回想着,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早上起来还帮我锤了锤腰,擦了冰箱顶和门槛上的灰尘,精神很好的。”

“然后就把棉衣、棉裤都穿上了,我还说了句房子又不冷,穿那么多干啥。”

“他笑说待会要去退休站,医药费该报回来了。”

“早餐是一缸子豆奶粉和一个馍馍,也吃的蛮好的。”

“谁知道就转过身来对我说了句‘我走了’再转过去就一下子倒在地上了。”

“那前几天呢,前几天也没有感觉舒服吗?”我穷追不舍。

“两天前像是有点感冒了,说浑身没劲,睡了一天觉,但是不发烧,我给量了体温的。”

我呆呆地望向母亲,心被拧成了麻花。是的,不是感冒。那是心肌梗塞的前奏。

我的父亲死于心肌梗死,用了三天时间梗塞了整个心脏,这个过程只是无力,不会发烧的。

但我不能埋怨我的母亲,我没有资格埋怨。我应该狠狠地抽自己,我这不孝之女。为什么不放下一切回家看看?为什么不是每天打个问候的电话给父母?

更可悲的是,就在父亲浑身无力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因为前些日子店里事情请朋友帮忙了,就用这个周末在家里摆了答谢宴,喝的酒醉神迷。很晚了才送走朋友,晕晕乎乎地躺倒在床上。

早上9点20分,手机的振铃声将我叫醒,醉眼朦胧地拿起电话,母亲急促的声音传来:“丫头啊,你爸突然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也吓醒了。

泪眼婆娑地穿衣冲出家门,抢下别人挡停的一辆的士,坐车里拨了120后忍不住哭出了声,司机安慰着将车开得飞快。

踏进家门,父亲穿戴整齐地躺在过道的地上。表情安详,十指冰凉。120随即赶到,医生鉴定:“猝死”,已没有抢救的必要。

黑夜瞬间漫过眼前。天塌了下来。

哭声,身边一片哭声。看见围拢过来的弟弟妹妹,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望着被安放在床上表情安详的父亲,我示意妹妹去端一盆热水,仔细地给父亲擦拭着。记忆中还是那一年父亲做鼻息肉手术时,帮父亲洗手洗脚,悉心照顾陪伴了几日,还为父亲做过什么?心中一阵纠结。

找出父亲的衣服,内衣外套均有新的,怎么都没有穿呢?

在换季和年关时总会给父母把衣服买回来,试一试,合身,就再也没有过问日后是否穿着了。

我有很多的理由不关注他们啊,我要工作,我要带孩子,我要交友,我要应酬,我哪有时间询问父亲喜欢什么?我哪有功夫欣赏父亲穿衣呢……不是当时举着衣服问父亲喜不喜欢,父亲在那句‘又乱花钱’后就是‘好,好’吗?我是那样的孝顺……

泪再次涌上来。我想不起来上次和父亲交流的时间和话题,想不起来上次问父亲体检结果是什么时候,只感到父亲笑声爽朗,脚底生风。

单位分活鸡,不敢宰,送回去,父亲把它们收拾干净,骑上自行车就又给我送回来。周末加班不能回去和家人共餐,父亲把饭菜一样样装好,热呼呼地送到我手中。匆匆地来,匆匆地用一个背影应答我的那句老话:“我有时间了回去看你”“好”。今生今世,我再说不出这句话了,再没有目送这个背影的机会了。

我仔细地为父亲洗脸,刮胡子,理发,按我的喜欢为父亲穿上了一件件衣服。“喜不喜欢啊?”我一遍遍地问,但是,父亲眼睛一直闭着,再也吐不出那个“好”字。

那段日子里,自责和悔恨长满心间。白天还好过一点,朋友、同学穿梭往来,让你没有空闲的时间,晚上,我必须孤独的面对自己。我双手抱肩,在空旷的房间里不停地走着,走过我曾经走过的路。

“丫头,那个男孩是个独子,被父母宠着、娇惯着,性格脾气不是很好,你以后要吃苦的,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20岁那年,父亲这样语重心长的话又怎能浇灭正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呢?我满心地爱着那个高傲的、不拘言笑的他,觉得那种冷酷就是男子气概。我对父亲表露出我的决心和坚贞。父亲叹息着给了我深深的祝福。

结婚第二个月,我发工资后,依旧像以前一样,抽出一部分给了父母。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而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都是工人。我当时觉得我无论结婚与否,都应该承担家里的一份责任。

因为婚前他就知道我给父母钱一事,而且称赞我孝顺是个好女孩,所以这次给钱的时候就没有提前告诉他,而是晚上回家后才对他提起。谁知他大发雷霆,大有如果我不将这钱拿回来就离婚的威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悲痛万分,哭了整整一夜。

几天后,碰到一发小,看我精神萎靡,无精打采,便问之。又委屈又伤感,鼻子一酸就告诉她了。谁知她回到家就告诉了她母亲,她母亲又告诉了我父母,父亲勃然大怒,当即将钱送回,并让他认领,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们家以后不会再要你一分钱。”掉头就走。我哭的晕倒在地。

我无法了解我短暂的婚姻给父亲带来了怎样的伤害,我只知道父亲从来没有责怪过我,替我照看年幼的儿子,买上我喜欢吃的东西放进我的冰箱,把母亲蒸的馍馍、包的饺子在我下班前就送到我的家里。将在报纸上看到有益健康的报道,用笔做上记号,在我回家的时候读给我听。

记得有一天,父亲拿着一张报纸和一个苹果,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苹果芯有毒的,吃的时候要注意不要吃到中间部分啊。”我边答应边笑着望着他,他马上明白我不怀好意的笑容,把报纸和苹果递给我,搭讪地说道:“我也是才知道的吗。”因为父亲每次吃苹果都吃到只吐耔。那一张张报纸至今我还完好地保存着。

多想再听父亲讲一讲,讲一讲黄桥战役,那时,父亲刚刚当兵不久,年轻而又勇猛,战斗又是在自己的家乡打响,那是一场典型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之一,胜的漂亮也锻炼了父亲。

多想再听父亲讲一讲,讲一讲在鸭绿江对岸,炮火纷飞中父亲将炸药包放入敌人坦克的履带下,为此父亲被燃烧的弹片灼伤小腿,终身奇痒无比,无法治愈。

再听一听父亲是怀着怎样一颗悲壮的心情将已经阵亡的连长背下了阵地。我抚摸着父亲珍藏的奖章,那每一枚军功章后面都是血与火的生命故事!

父亲,我还记得,当您从抗美援朝的硝烟中走出来到新疆的第三年,您刚把妈和在妈妈肚子里才六个月的我从夹河子送到南无工,夹河子水库就破坝了,您被无情的大水冲到了一棵大上,您紧紧的抱住树干,才得以死里逃生。您一直说自己是有神灵护佑的。

父亲,我还记得,那一年,刚刚一岁的我第一次生病,持续高烧,吃药打针都不管用,到了傍晚时分居然开始抽搐,妈妈急得抱着我直哭。当时您在距离我们八十多公里的团部,得到消息天已经黑了,团里仅有的一辆老解放车又不在。您心急如焚。毅然决然地决定连夜徒步回家,您提着一根铁锨把子就上路了。为抄近路您穿过大片大片的芦苇地,踏着泥泞的湿地,深一脚浅一脚,还要躲避饥饿的群,在第二天带着道道浸血的划痕和太阳一起来到了我的床前。多年以后我对您说:“爸爸,那个晚上多危险啊!”您呵呵笑道:“爸爸都32岁才有了你,你是爸爸的宝贝,是爸爸的生命,爸爸还怕什么呢?” 霎时间您那慈祥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如此这般的深情啊若飘逝转眼成云烟!

那个无的深冬,疼痛比寒冷更加具体、更加亲切。火葬场的炉门前,我没有流泪,最后一次把父亲的遗容整理。父亲被放入一个装裱精致的棺木中,然后只将人向前滑行进入炉子。我折身向火化炉跑去,被烧炉的师傅挡住,我央求道:“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几乎要跪下。师傅领我来到炉口,明黄的火焰发出耀眼的光芒,我向前探着身子,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目送父亲。

炉膛内的火焰跳跃着发出白炽的星光,屋顶上高大的烟囱青白色的烟雾直入云霄,融进蓝色的天空中。我紧紧地抱着那个紫红色的木匣。我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人,那个笑声朗朗,立志要活着照看重孙的人怎么会和死亡连在一起,怎么能被这一方小木盒收走。从那刻起,我深深的懂得了有一种疼,不只是刻骨铭心,不只是伤心流泪,这种疼就是一根针插在那里,伴随你每一次的心跳,伴随你一生的锥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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