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遥远

作者: 月冷2015年08月05日情感文章

乡村的夏,是炎热而潮湿的。各样的虫从草棵里蹦出来,好似迎来生命中的盛宴。

那时,知了正没完没了的叫,终于引来睡不着午觉的孩子。脏脏的小手从麦缸里掏一把新打的麦粒,放进口里使劲地咀嚼。等麦子被幼小的牙齿一点点磨碎,便生出很有弹性的面筋。之后,将麦团放进水里一遍遍清洗,直至麦皮被清洗干净,手里便剩下粘粘的粘子。自制的粘子是粘知了的好物。将粘子缠裹在竹竿上,再吆喝几个伙伴,一行人就声势浩荡地奔赴河边林。

即便再浩荡的队伍,等钻进树林的那刻,亦安静下来。大家都屏住呼吸,小心地寻找。等终于发现了叫得正酣的知了,其中的一个便将竹竿缓慢地探了上去,就要接近目标的时候,猛地一戳,知了的叫声立即变得声嘶力竭,且拼命地扑棱着翅膀,这时,孩子的叫声已压过了整个树林的蝉鸣。

村里的老农懂得夏天的热,懂得日头的毒。可他偏偏脱光了上衣,肩头上搭一块毛巾,扛着锄头一头扎进埋人的玉米地里。锄草的活计就要选这样的天气,日头越毒,锄掉的草越是难以复活。一年年,无边的田野里,老汉像被撒进地里的另一株玉米,慢慢地挪动着身子,在密不透风的地里梳理着日子。对他们来说,日子实在狭窄,除了村子,就是田地。巴掌大的地方,已经足够他们折腾一辈子了。

傍晚的池塘是一日中最热闹的地方。从地里归来的老农,捉蝉玩耍的孩子,这时都扑通一声扎进水里,迎来最凉爽的时候。可村边不多的几个池塘也会“吃”人。几乎三年两头就有谁被淹死的消息。被淹死的多是孩子。任何一次的死亡,都不是傍晚发生的事。傍晚池塘里总是见人,哪怕不会游泳的人也会脚步小心地迈进水里。周围有人照应,自然没有任何危险发生。出事的孩子大多独行,事后人们总是说,那孩子中午一个人闲逛,不知怎么就进了池塘,然后被呛了水,然后直到傍晚才被人发现。我没有见过那些被水淹死的孩子,只听说他们住在村子的另一头。现在看来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子,儿时的印象里却是一片偌大的天地。我很少到村后去,总觉得那里路途遥远。路过十几条街,逃过十几条土狗凶恶的叫声,绕过整日坐在门口皱纹又多得吓人的一些老人。我们有我们的地盘,我们在自己熟悉的村子的另一头,慢慢度过自己的整个童年

夏日的潮湿,让屋内的地面也渗出水来。母亲时不时把一些家什拿出来晾晒。烙好的煎饼吃不掉,几日就长出长长的绿毛。母亲舍不得扔,就用来做酱。在日头和盐水的作用下,揉碎的煎饼渣,竟然成为饭桌上的美味。

炎热的夏,总能在人们的期盼中等来几场雨水。

地里的庄稼需要雨水,沟渠池塘需要雨水,人们身上的热,需要雨水。雨水一来,吃饭就成了问题。一家人窝在室内,拉个板凳坐在门口看雨。癞蛤蟆从角落里爬了出来,慢吞吞的经过被淋湿后一身惊慌的公鸡身旁,无所顾忌地看着人。等雨稍小,母亲就扯一块塑料布顶在身上,到场院里掏一些干燥的柴火。个别时候,实在熬不过满屋的潮湿了,大人也会到代销店里买几两花生米,倒上一杯浓烈的白酒喝上几口。满屋子的酒气与潮汽混合起来,成为夏日的另一片记忆。我就躲在雨里,慢慢地看着村庄的小路被水浸没,慢慢地想着满地的庄稼,在雨水的滋润下绿得诱人。

冬天相比,夏日里却极少有老人逝去。也许夏天本是一个万物蓬勃的季节,即便苍老的生命也迸发出满溢的热情。冬之萧瑟,却让人在光秃秃的日子里,除了小得可怜的太阳,再也看不见任何的希望。于是那些在夏日里忙碌一生的老人,在某个冬天悄然离世。于是他身后的庄稼地,在又一年的夏日里,在毒辣的日光和豆大的雨点里,总是不停地生长。我想,假若我再次走进村外的田野,时隔多年,是不是依旧嗅得到昔日汗水的味道。是不是依旧能在茂盛的玉米地里,望见躬身而作的老农。褐色的脊背,白色的毛巾,汗水与青草混合的日子里,铺满了硕大的太阳。

不远处,一个赤膀的孩子,正目光专注地举起手中的竹竿,探向最高枝头的那声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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