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

我理解母亲，然母亲却并不理解我，这是我们母子之间最大的矛盾。但我并不愿意用这矛盾，隔断我们之间的母子之情，然母亲的冷漠却让我痛苦万分。我也并不想让看到这篇文章的人，觉得我的母亲是个自私自利的老人。其实即使我有这样的意愿，别人也只会说我的不孝。虽然我也曾经写过文章诉说过母亲的不是，然那毕竟只是盛怒之下的气话，或者不足以为信。就像那句俗话说的：天下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儿女的。同样的道理，天下子女也都爱着自己的父母，甚至都希望自己父母能成为自己的榜样。因为只有这样，在给后世子孙讲先辈故事的时候，就能显得光彩些，后世子孙也可以以先辈为荣。

最近看红楼梦，晴雯引起了我的注意。书中说晴雯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句话是说一个丫头的，一般人大概并不愿意把它引用到自己母亲的身上，但我觉得，把这句话用在我母亲身上，是很贴切的。我以前也经常和母亲开玩笑，说她是：一副公主命，却生在了贫民家。

二

母亲的小姐脾气，大概是从外婆家遗传过来的。外婆家原本是当地的大地主，可谓富甲一方。只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外婆家的财产被瓜分得一干二净，到母亲出身的时候，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虽然这样，但是遗传的血统并没有被瓜分。就像曹雪芹一样，家族虽然不再显赫，但傲骨依然在。

62年的时候，母亲12岁。她也曾经历过那个连树皮都被吃光了的饥荒年代。她跟随大姐（我大姨妈）四处挖野菜、摘树叶充饥，晚上饿得受不了了就拿咸萝卜和白开水垫肚子。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那个年代的苦，也不必去细说。直到19岁，为了改变一下家庭成分，外公把母亲许配给了出身贫苦农民家庭的父亲。父亲那年21岁。母亲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她出嫁的时候只带着一床破被子，结婚照上那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还是借的。

贫苦人家的日子，总有贫苦人家的过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那个时候中国女性的命。虽然那时候也在闹妇女解放，妇女翻身，但是在那个年代敢于提出离婚的妇女还真是不多，更何况，母亲身上还肩负着外公赋予的“政治使命”。然后就是残酷的现实生活，起早摸黑、养儿育女，把一个挺直的腰板压得弯曲；把一双细嫩的手磨得粗糙，农村的家庭主妇就是这个命，不必去说可怜，也没必要去流泪，天底下多少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有人否认过母亲的苦，但很少有人知道母亲的幸福。父亲虽然贫穷，但却是有担当、知怜爱的农村知识青年。家里的日子虽然一直紧巴，但父亲从没让母亲挨过饿。而且，在大队管水利的父亲还会经常从外面带些甲鱼、刺猬、野兔等野味回来犒劳母亲的胃。在那个年代，有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偶尔还能打打牙祭，我以为母亲应该是满足的。母亲自己也知道，我们镇上有些人家，直到九十年代初还穷得连吃饭的碗都没有，更别说吃上一顿香喷喷的饱饭了。

人生就是这样，有苦也有甜，而且苦总会比甜多，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更加珍惜那难得的幸福。

三

父亲去世之后有大姐，大姐出嫁之后还有我。我们虽然也有过苦日子，但很少让母亲担心。

可是，我们的得意，大概也就是母亲的失意。有些人喜欢做甩手掌柜，而有些人却总是喜欢招揽是非。或许母亲认为：父亲去世之后就应该由她来当家。无论怎么样吧，母亲对于“我说的话从来都不算数”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可是想一下，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母亲真的有“正确决策”的能力，说真心话，我们都乐得清闲一些，谁有愿意管那么多事呢？年轻人都是愿意当甩手掌柜的。所以直到最后，母亲说她“什么都不管了”，这其实是她的终极反抗。

很多时候，当我一个人冷静的思考这些年来母亲的行为时，我都觉得有些不可理解：按照常理，父亲去世后，我最小，母亲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我尽早成家立业，但母亲却并没有这样做。当然，在大姐有了孩子，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可以去，按照现代人的逻辑，这也是应当应份的。毕竟，母亲不是我一个人的。可是现在母亲老了，她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呀？说这句话并没有怨恨，只是凭心而论。而且，母亲可以因为老了，不帮助抚养孙子，然而，自己的孙子她不应该关心吗？

我一直在试图用理智说服我自己不要去怨恨，也试图用理智理清母亲和我之间的纠葛。但我发现我错了。那种叫情感的东西，是无法用理智来理清的。所以古人说“剪不断、理还乱”。情感就是这样，你口中也许愤愤难平，可是内心深处却总有一根筋把你扯住，时时刻刻在提醒你：那是生你养你的最亲的人。哪怕过了很长时间，你的嘴里也许还在念叨她的不是，然而内心的牵挂却总是不能停止。可是，谁又能说那嘴里的念叨不是牵挂呢？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如果我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狠狠心不去想，也许我可以过得舒畅些；如果我再柔顺一些，再忍多一点，那大概也可以不至于这么痛苦。可我就是个“半吊子”，夹在中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只把人活活的愁死。

四

母亲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管，65岁，也可以颐养天年了。这是她的权利，没有任何人可以责怪一位65岁的老人。可是，用这样的方式终归是不合适的吧？也许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您的孙子并没有得罪你呀？孩子满月的时候，我期待着你的电话，可是没有。今天，孩子满半岁，你依然没有电话问一下。你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情何以堪！

红楼梦中说：药能治病，却治不了命。如果有一种药可以治命，我倒真的愿意治一治我和母亲的命。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坐在家里的阳光房里，晒着太阳，听着音乐，织着毛衣，或者又有几位老太太在陪你聊着那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好吧，只要您好，儿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