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记忆

作者: 赵刚2016年10月04日情感文章

夏夜,是故乡一年四季最热闹的时候。

喝罢汤(喝汤:关中农村方言,意即吃晚饭)。外界,暑气渐渐散去,夜幕徐徐降临,但是屋内仍似蒸笼一般闷热,加之蚊虫、跳蚤不失时机地肆虐,更加使人坐卧不宁。于是乎,劳碌了一天的农人,或肘弯里卷着草席、枕头,或肩膀上掮着矮椅、长凳,或裤带上别着蒲扇、烟袋,吆喝着儿女,在自家头门前铺席子、点蚊香、摆椅凳,悠哉游哉地纳起凉来。

农舍距路沿两侧五六米齐檐而建,长逾200米的东西村路两旁霎时间铺满了密匝匝的人群,男声女声说笑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下,可忙坏了好听新鲜的娃娃们,倏而从村东溜向村西,倏而从路南窜至路北,总之,谁家的话题最新鲜,哪里的氛围最热烈,哪里就是他的“营盘”,尽管累得满头大汗,尽管被蚊虫叮得又痛又痒,但是乐此不疲。

村东思义老汉家头门纳凉场上,每天都簇拥着一大群人。他们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抗美援朝老兵思义老汉关于“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次次枪林弹雨、死里逃生故事的讲述:“整整5个小时,我们接连击垮鬼子的3次围攻。不料,一股鬼子从侧面偷袭上来,我们立即毫不客气地用刺刀作为‘犒赏’。有个家伙趁我不备,一刺刀削掉我的右手大拇指,致使我整只膀子顿时没了知觉。说时迟,那时快,我‘啪’地一脚踢飞他的武器,‘唿’地一个猛虎扑食,压倒壮实的野兽,一口咬断那根红苕样的喉管……”说到这里,老兵“嚯”地站起身,夜色中高高举起残疾的右手,掷地有声道:“我就是要叫鬼子清白(清白:关中农村方言,意即明白),侵略者没好下场!中国人不好欺负!”说者激情澎湃,听者荡气回肠。20年后的2008年,我将这段沉淀在心坎多年的热乎乎的讲述创作为小说《丑七》,发表在当年第4期《延河》月刊上,还获得了第17届全国梁斌小说奖短篇一等奖。

村中袖领家门前此时更是人满为患。主家解放前是大户,解放后至袖领这支则一脉单传。四大间老宅东西展开,显得门前格外宽敞,一些门脸小的人家,往往以听袖领谝闲传(谝闲传:关中农村方言,意即聊天)为名,羞羞答答凑聚而来,越聚越多。袖领是方圆有名的才子,上世纪70年代初曾任村小学民办教师、公社党委秘书,因工作出色,被推荐到省城。虽然当了端公家碗的文化人,但他乡音未改,乡情幽幽,每逢暑期,便一辆自行车驮着全家5口人,耍杂技一般跋涉40多里路回村度夏。城里的新人、新事、新风貌,经他之口娓娓道来,是那样活灵活现、妙趣无穷,就像一只只五彩的蝴蝶,扑闪在听众的心窝,乃至于不少年轻人心旌荡漾,暗下决心要到省城闯荡一番新天地。功夫不负有心人,多年后,闯荡者们陆续圆梦,有的成了德财兼备的企业家,有的成了惩恶扬善的律师,有的成了贡献突出的劳动模范。诚然,大多数闯荡者虽历经磨砺,虽一事无成,但无怨无悔,因为他们欣慰地感受到——寻梦的历程,何尝不是自己毕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啊!

夏夜漫漫,微风习习。弯月枝头摇曳,繁星夜幕闪烁。欢歌此起彼伏,笑语连绵不绝。精疲力竭的顽童们幸福地偎依在母亲的怀抱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憧憬荡漾在心中,笑靥绽放在脸上。

好一幅夏夜无眠图啊!

而今,随着农村生态环境的变迁,这样的乡村夏夜生活,只能常常在梦里去追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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