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

作者: 王冬媛2017年05月26日来源: 郴州日报情感文章

沤江河畔,每晚沿河栈道散步,河边兰姨家的老房子里飘来熟悉的二胡旋律,我知道,兰姨最终还是回到了“最恨的人”身边。

兰姨最恨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柳叔,这个原本在一个家里应该最爱的人。兰姨和柳叔其实都是在桂东工作生活的异乡人。上世纪80年代,县城小学找不出几位师范毕业生,兰姨便是其中之一。她任教城关小学,不仅拉得一手二胡,还会弹奏风琴,每天穿着碎花衬衣配长裙,长发飘飘行走在小城,吸引无数男士驻足的目光。

兰姨最终选择了工人柳叔——家中独子,家境富裕,风流倜傥,浪漫大方,满足了那个时代年轻女孩爱情的各种幻想。同为异乡人,两颗孤独的心很快碰撞出爱情的火花。

听我说,兰姨和柳叔第一次争吵和动手是在女儿妞妞半岁左右。背着娃娃上了一天课回家的兰姨,看到锅冷灶凉,在家轮休的丈夫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兰姨做好了饭菜过来,看到床上的孩子哇哇哭闹,糊了一裤裆屎尿,丈夫却在一旁不以为然。

兰姨忍不住埋怨柳叔,谁知被丈夫一顿抢白还打了一记耳刮子:“这本来就是女人该做的事情。”有了第一记耳刮子,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兰姨不仅常常洗孩子的尿布、尿裤子到深夜,还不能埋怨丈夫。她后来才知道,柳叔不仅有娇生惯养的“公子病”,而且头部曾受过工伤动过手术,一受刺激就容易盛怒,一盛怒就有暴力倾向,这也是他从大城市调到小县城的缘由。

兰姨常常抱着妞妞逃到我妈那儿哭诉,那双拉二胡弹风琴的纤纤玉手豁着口子流着血。到后来,兰姨索性把自己的身份证、毕业证和存折集中放在小挎包里,一看到柳叔情绪激动面露凶光,就赶紧挎上小包抱上妞妞逃向我家,任凭身后乒乒乓乓一阵碎裂。

兰姨提过离婚,念着孩子年幼,又遭丈夫威胁,离婚事宜不了了之。兰姨后来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悄悄向教育局申请调到了离县城五十里的大塘小学,把孩子也带去了学校,很久才回家一次。

在乡下教书的十年间,柳叔下岗了,但兰姨家的生活却出现了一种新的规律和平静。当窗台上晒满了一排男人衣服,窗口飘出二胡旋律时,我知道,那是兰姨和妞妞回家了。那段时间,兰姨和妞妞逃到我家的次数明显少了。

新世纪,妞妞上高中了,要回县城唯一的高中就读,兰姨想办法调回了城郊的一所小学。兰姨说孩子跟着自己在乡下念完小学初中,已经够对不住她了。兰姨一人的工资供全家已经很久了,但她还是省出钱为妞妞报各种补习班,买鱼肉为妞妞补充营养。

妞妞上高中、念大学的七年里,兰姨挎着证件和存折小包的逃难场景又屡屡上演。兰姨对我妈说,再等等吧,孩子大了,自己也快退休了。退休后就回汝城老家去住,这样就自然分开了。

毕业了,妞妞选择随男友留在黑龙江工作。我问妞妞:是不是特恨你?她连忙摇头“没有呀”,眼里却隐藏着深深的幽怨。

再后来,兰姨退休了,正好老家兄弟建新房,问她要不要加盖一层住进来,兰姨思考了一阵后却摇头了。

前年秋,妞妞生了孩子。兰姨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千里迢迢赶到黑龙江去看望外孙女,妞妞留她住下不要走了。在北国的兰姨,快过年的一天突然打电话到我家,让赶紧上她家看看,说打了几天电话回家没人接,不知道那个糟老头子是不是突然暴病身亡了。

我爸揣着手机就往兰姨家跑,看到柳叔的手机搁在家里不停地响,人却坐在楼顶,仿佛与世隔绝。

今年开春,兰姨从黑龙江回来了,且不准备再走了。我忍不住问兰姨,您不恨柳叔了?还愿意继续伺候他呀?

兰姨说,孩子小的时候,不是为了拉扯大孩子,早离开他了;孩子长大出去了,不是因为要上班,早离开这个县城了;现在退休了,女儿发出挽留邀请了,自己却拒绝了。妞妞是兰姨的心头至宝,而今,至宝的挽留敌不过最恨的人的依赖了。

从小到大,兰姨的生活一直是人们眼里“不幸”的典型负面教材。年少的时候,我理解不了年轻貌美的兰姨为什么非得巴着柳叔不离开,当我自己也成了妈妈后,突然就明白了。我想,等我到了兰姨那样的年纪,终究会明白兰姨为什么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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