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织完的腰带

作者: 晓梦2017年08月08日来源: 石家庄新闻网情感文章

妈要搬家,我帮忙收拾旧物,在一个纸盒子里发现了那条未织完的“腰带”。五颜六色拼接的线团,两根套着线圈的竹签,还有宽约一寸的半截毛线编织条,这件简陋幼稚的织物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我想起了姥爷。

姥爷属马,倘若在世,应是98岁的高龄。可是,15年前的那个冬天,姥爷辛苦波折的一生最终戛然而止。在那个冰冷的夜里,我们都没有和他打最后一声招呼。

姥爷幼年丧母,一直受继母冷眼相待,吃不饱、穿不暖、没学上,还有干不完的活计。可姥爷倔强而聪颖,他做过泥瓦匠、皮毛匠,最关键的是,还学会了电工,因此,姥爷的生活总要比别人好过一些。

小时候,因为妈妈要去异地教书,爸又远在部队服役,我跟了姥爷、姥姥生活。

记忆中的姥爷特爱学习。那间耳房的门头上经常搁着一本演义小说和字典。下了工、做完活,姥爷就在耳房里就着日光或月光翻书。虽认字不多,却绝不囫囵吞枣,边查字典边用熟悉的同音字标注是姥爷独特的记字方法。那些小说被姥爷一翻,总会越看越厚。

姥爷还会抱着我讲《隋唐演义》,我懵懵懂懂地点头,整个童年,都被隋唐英雄浸润着。

姥爷还爱看戏。正月里唱戏,姥爷像得了赏一样欢喜。看戏人多,他便将板凳挪到后面,自己站上去,然后将我一举,骑在他结实的脖颈上。锣鼓一响,姥爷就乐滋滋地给旁边的人讲戏文,讲得人家都不耐烦了他还讲。年戏一开唱,十里八村轮着演,姥爷就追着看,常常误了回家,误了喂牲口,甚至误了队里的活计。姥姥堵着门骂,姥爷抱过我说:“你才不懂,等俺丽儿长大了,和俺说戏文。”

上小学时,我随妈妈回到了城里,一切新鲜而欢愉,甚至忘记了那个用胡子扎我、给我讲故事的姥爷。姥爷可不这么想,他和姥姥彻夜思念我,有一天夜里,俩人甚至要走到城里来,因为顾忌圈里的羊,方才作罢。

一年级暑假的时候,我回到姥爷家小住,昔日的小伙伴都学着织东西玩,她们用妈妈剩下的毛线织着长长的带子。我跟她们耐心地学,因为我想给姥爷织一条。我举着毛线骄傲地告诉姥爷,要送给他一条亲手织的“玉带”,他学着戏里帝王将相的样子,迈着四方步,开心得连胡子都笑了!

可惜,一个暑假,贪玩的我只织了一小截就中断了。临走时,我把这些物件偷偷放在一个纸盒子里,藏在了柜底下,想着等到来年再织。

来年,我并没有到姥姥家过假期,更没有拾起那截未织完的腰带,我在城里有了新的伙伴。姥爷来看我,我已不习惯他用粗糙的双手咯吱我,用花白的胡子扎扎我。

考上中专后,我回去看姥爷。姥爷真的老了,他的眼睛不再清澈,耳朵需要大声应答,腿脚也不灵便。我问他最想干什么?他说:“等你挣了钱买辆汽车,带着我去大戏园子看戏啊!”

只是还没有等到我带他去看戏,还没有和我好好讲讲戏文,姥爷就在那个冬天安详地走了。我赶回去的时候,那双曾经高高举起我的手已经冰冷,无助地垂着,往事历历在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终于忍不住,抱着妈妈嚎啕大哭起来:“姥爷会不会怪我呢,我都没带他去看看戏。”

送走姥爷,整理他的遗物,我在一个袋子里发现了那条未织完的腰带、一本字典,还有一本折了页的《红楼梦》。姥姥说:“你姥爷从柜子底下找出来后,说这是你给的‘玉带’,一直当宝贝留着!”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狠命地向外流。原来,姥爷需要的并不是“玉带”,而是一份真切的理解和关怀,只是这辈子都没有一个人真正静下来听他讲那些戏文和“玉带”的故事。我了解了,却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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