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双膝辗压出的信仰

作者: 暮千雪2017年09月18日来源: 安康日报社情感文章

灯笼、对联,满街的中国红,像团团烈火燎烧得空气里都弥漫着新年的喜庆。每每这个时候,双膝便开始隐隐灼烧,心也开始飞向古镇深巷中那座老槐深覆的院落:

窑洞清凉,幽光微泛的棕红方桌面上,水果点心礼盘若四朵莲花般静静地开着,旁侧两支燃烛,一方香炉,明明灭灭的香吐着轻烟,一缕一缕地拂过桌边高背木椅上端坐的祖母端庄洁净的脸庞,拂过靠墙而立的16寸黑边相框。相框里,祖父用与父亲相似的眉眼在威严地看着我们。

静谧流淌成肃穆,父亲拖着细长身影在桌 前独自上演着哑剧:小心翼翼地取出五根香,双手呈至烛火前,点燃,后退两步,高高举过头顶,深深揖拜三下,又上前,双手将香一支一支插进香炉里,再后退,跪落蒲团,举目祖父照片言:达,儿给你磕头拜年了!音落伏身,直到额头在洒扫干净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砰”,起身,伏身,叩磕……三个响头叩后又跪移向祖母:,儿给你磕头拜年了!同样长伏腰身,将额头叩得全屋人都听得见。三个响头叩完后,祖母开口:我儿是孝子,快起来吧。父亲便小心翼翼的起来退到祖母身侧,恭敬伺立。

模仿父亲的样子,一溜贴墙而立的未成年的二叔,三叔,姑,以及我们兄妹三人按从大到小先男后女的次序一一上场。每个人往桌 前一立,祖母便像讲解员一样对着祖父的照片旁白:李家XX给你拜年了啊!

女眷只磕头不上香,磕完祖父磕祖母,六岁的我是最后一个。

站在供桌 前,听着祖母慈爱的旁白,小心脏急速的跳动起来。平常总被人当无知稚子忽略,第一次成为全家的焦点,胸膛里升腾起奇异的欢喜与自豪:我是李家子孙,我是李家一分子,我是个肩负代表李家形象之重任的“人”……满屋人只道我慢腾腾的是因为羞怯,哥姐窃笑,祖母和父亲眼睛鼓励,我定定心,终于跪拜于地。

按着父亲的指点,完整地跪拜过祖父祖母后,祖母伸手来拉我,边拉边心疼地说:“快起,快起,把我小孙女膝盖都跪疼啦”,经祖母提醒,我才觉出膝盖真得烧呼呼地疼,就难为情地咧嘴笑。祖母慈祥地笑说:“从今年起,每年过年都要这样子给祖先下跪磕头,做李家子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呀,我娃愿意不?”我连连点头,祖母满意又欢喜地把两角钱按到我手心:婆就知道,李家子孙没有一个孬的。来,给我孙女压压岁,长大好好做人,为李家祖先争光添彩,李家祖先会在天上保佑着每个子孙平安吉祥!

此后,每年过年,膝盖便灼烧一次,直到十四岁离开家,灼烧的双膝已将年在心中辗压成一种信仰。

二十多年了,我仍能清晰地记得双膝跪地那一刻的神圣,膝盖灼烧里的那种幸福和自豪。虽然随着祖母的仙逝,房屋的迁移,族人们的四散,那样的年再也不会回来,但是我仍习惯盼望过年,习惯在万家灯火满城烟花里一次次寻回记忆过一场“属于我的年”。在我心里,年已不仅仅是一个迎春的节日,更是一个生命的签证日。在那个日子,以那样庄严的仪式宣告了一个生命的归属,宣告了每个卑微生命都是隆重的存在,认祖归宗不仅是名份的认可,更是一种道义伦理的继承,是爱的传延,家族荣誉忠实的监督着敬畏生命的子孙,鞭策着每个渺小生命认真而扎实的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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