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山菊烂漫开
这是连日秋雨后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窗外，秋阳高照，万里晴空若明镜初洗，一团团雪白的云朵在轻轻袅袅的游走。静坐在这样美好的一段时光里，凝神远眺，目光越过高低层叠的楼群，直抵隐隐远方影影绰绰的秦岭。我知道，这个时节，那些山坳崖畔，涧边堎旁，一定到处都是粲然怒放的山菊花，缤纷成一季的绚烂。
是的，野菊花又开放了，一年的光阴就这么倏忽间溜了过去，姨母，却已然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一年，365天，在时间的流里实在算不得长，甚至很短。但我知道，这一年，对于大姨夫而言，是极其漫长难熬的，落寞庭院，茕然独立，那些深深的哀思和懊悔，曾填满他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敏妹总是悲痛的，姨母的猝然离世使她一下子成了没娘的孩子，多少回午夜惊醒泪湿枕畔。我的母亲，也常常神思恍惚，嘴里叨念她早逝的长姐，于无人处暗自垂泪。还有姨母舅舅，但凡说起，都是慨叹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姨母身体不好，也早是尽人皆知，眩晕症 、高血压，还有近年随年龄渐增显出些许老年痴呆的征兆，越发让人觉得她已步入人生的暮年，虽然，她也仅是六十出头。许是常年吃各种药物的缘由，近两年来，姨母举止较前些年明显迟缓不少，语迟话少，亲友相聚时，她大都只是一旁安静的聆听，偶尔说几句，也常会招惹来几声取笑和指责。也因此，她的话语更少，也极少外出，只日日守着塬上的家院。
在土地上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姨母，是在中秋节过后的一个深夜突发脑干出血，经抢救无效猝然离世的。而那几天，正值秋收大忙，家人似乎都已忘记姨母还是个每日离不开药的病人，姨母忙完田间地头，还要料理家中事务，定是劳累过度酿成悲剧。因为姨母还算不上年老，家里也不曾置备棺杦老衣，好在镇街上总有专营的店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按当地习俗，请了阴阳先生，择定了墓地和下葬的日期时辰，接下来就是邻里亲友分头忙碌了。农村过事繁文缛节规矩甚多，尤其丧事格外劳人，处处显得人手不够，姨母灵柩前，便很多时候只剩敏妹和堂弟、小侄在守灵了。
我是在姨母过世的第二天赶回吊唁的，辗转两趟班车后，在斜峪关坐上了前来接应的小舅的摩托车后座，渐入山塬满目葱绿，想到眼前这山这景是姨母几十年来日日所见，心里竟满是悲伤了，�爸猎诩颐趴诩铰潮萆袼蓟秀钡囊谭颍�眼泪便若决堤般奔涌而下了。灵堂前，敏妹已然悲恸大哭，我也被莫大的悲痛彻底淹没，扑跪在姨母遗像前不能自已，当敏妹与我紧拥而泣，在我耳边哭喊着"姐，我没妈了……"时，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弥漫了我的周身，唯有紧紧拥住她颤栗的身子，泪如雨下。
见到姨母最后一面，是人们将遗体在棺杦内放置好渐次散开以后，我才得以近前凝神细观。说真的，看到姨母的第一眼，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顶帽子，还有那身衣服鞋子，怎么就生生装扮出一个我如此陌生的人来？这怎么可能是我慈祥可亲的姨母呢？虽然从一开始，我是那么迫切的想亲见我姨母熟悉的脸庞，我是那么痛恨冰棺里那张遮盖在我姨母脸上的黄纸，可当我真的见到她最后一面时，心里竟是那般恍惚和落寞，还有说不清的憋屈和苦涩。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按着当地习俗，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祭灵，守灵，升材，起丧，下葬，别人怎样指点，我们就怎样去做，动作是机械的，但心里的悲恸是实实在在的。纸烟缭绕，哭声震天，泪眼蒙眬中，目睹着姨母的棺杦被缓缓放置到几米深的墓穴里，工匠们将那墓道渐渐地砌高、封死，一掀又一掀的黄土徐徐扬下，堆成万里晴空下一座新冢。我的姨母，就这样永远的栖息于土地深处。所幸，对于这块土地，她是熟悉的，她曾经在这里建起属于自己的第一家园，迎来了一双儿女的降临，迁居他处后，她又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年复一年的耕耘、收获，而今后，她还将时时在这里陪伴亲人劳作歇息，一年又一年。
那天清晨，当送葬的人群从坟地渐次离去后，我悄悄地避开人群，沿着山涧的一条小路踽踽而行。秋日明媚的阳光一无遮拦的挥洒下来，山野里一片秋天的明丽，就是在那时，我看到了漫山遍野一簇又一簇的山菊花，黄的，蓝的，白的，在透亮的晨光里闪烁迷离。俯下身去，我小心翼翼地采撷了一大束，并将它们轻轻地供在了姨母的遗像前……
而今，又是一年山菊烂漫时，想必青山脚下，姨母那座静躺在青山褶皱里的孤坟，应该也是蝶舞翩跹、菊香袅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