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心空落满雨

作者: 古辛732014年02月24日亲情文章

想念是一首诗,在寂静的夜空,深邃得如闪烁的星星。我的思绪飘飞,从喧嚣的城市,到寂寥的故乡。今夜,故乡的小院里,父母正在酣睡,遥远的城市,我在灯光下敲打键盘,任回忆爬满心空,任泪水溅落心湖。

下午,我在课间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传来父亲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还有汽车的笛声。我问父亲在干什么,他说在路边休息。这么冷的天在路边休息?我疑惑不解。他说,自己在修剪枝,累了歇一会儿。我沉默着,我听到他在咳嗽,声音很大。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花甲之年的父亲,举着锋利的砍刀,在一下一下地修剪树枝,那些粗大的树枝用尽了他的力气,他不得不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息。瘦弱的母亲,弓着背,将散落的树枝捡到一起,捆好,整整齐齐地码到手推车上,一步一步地推回家去。这是下一年冬天的烧柴。父亲的身边一定跟着两只棕红色的狗,它们是这个家庭中重要的成员,父亲走到那里,它们就跟到哪里。

记忆中的父亲并不喜欢狗。我们姐弟三人,姐姐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文化不高,整天在厨房菜园,地头田间忙碌。我在四平市里一所中学当老师,每天也起早贪玩忙个不停。弟弟在长春一家私营企业上班,薪水不多,房贷没还完,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宝贝。我曾经多次和父母商量,卖掉农村的房子,在城里买一处小面积的楼房,安享晚年。可是他们不同意。

这几年农村发展很快,原来低矮的砖平房均被高大的彩钢房所代替,水泥板围成的院墙取代了记忆中宽疏的木栅栏,乡道是平平展展的水泥路,逢“4”的时候,村子里有集市,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贩,琳琅满目的商品倒也便利。只是父母住的房子像他们一样,老态龙钟,与乡村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知道父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土地已经融入他们的血脉。劳动对于他们是生活的调剂。原有的口粮地,被姐姐和姐夫租种,家里的三亩水田是父母劳动的舞台。水田中间还有一个面积一亩的水塘。春天父亲买了鱼苗放到塘中,每天早晚各割草两捆扔入塘内。到了中秋和国庆我们回乡下,父亲就带着我们到塘中打渔。我从小就喜欢看父亲打渔。幼时每到夏天,我就拎着大兜子跟在父亲的身后,去水塘去沟渠打鱼,看着鱼网在爸的手中扬起,宛如花朵一般绽开,倏地沉入水中,我觉得那是一幅最美的风景。可是现在父亲老了,他粗大的手掌青筋堆叠,扬起的渔网缺失了花朵般的美丽,冰冷的水浸湿他的衣服,他在冷风瑟瑟发抖。我阻止不了他,因为他说要打渔给我们吃,他说他养鱼就是为了给我们吃。

每到假期,我就挤时间回乡下呆几天。陪父母一起在院子里忙碌。父亲将院子打理的生机勃勃,各种蔬菜竞相生长。碧绿的黄瓜在叶片间探头探脑,黄黄的柿子一串串东躲西藏,红红的辣椒在细嫩的枝头搔首弄姿,紫色的茄子一头触地老实厚道。高大的架条上豆角不断攀登,低平的菜地里,香菜、油菜、菠菜、韭菜长的诱人。父亲就在这绿意中忙碌着。他种下的菜太多太多,每次我们回城里,他就大包小捆地往车上装。我说不用了,他就直直地瞪着我说:“城里的东西那么贵,咱家的菜纯绿色食品,好东西,带回去分给邻居吃……”

我无法拒绝父亲,我知道这背后是沉甸甸的父爱。但是我的内心却一直沉重的让我无法透过气来。我无法给父亲一个闲逸的晚年,我也无法守在他们的身边尽孝。

父亲开始养狗。第一只狗还是我和孙老师回东五家上坟时,从他的一个叔叔家抱来的。孙老师喜欢狗,本来想带回城里。可是父亲见了就很喜欢,给狗取名球球,一个劲地说,楼上养狗有味,你们又没时间遛它。球球被留在乡下,成了父母晚年生活中重要的一员。过段时间我再回去,发现球球胖了许多,黑白相间的毛发长长的,在风中宛如一个毛球。父亲走到哪,它就跟到哪,父亲蹲在门口,它就蹲在父亲面前,瞪着乌亮亮的黑眼睛看着父亲,好像在听父亲说话。窗旁的母亲,撇撇嘴,对我说:“家里有点好吃的,都是球球的。每天吃饭,第一口,你爸总是先喂给球球,肉自己不吃,给球球。你看它胖的,我都抱不动。”父亲粗声粗气地说:“我乐意。”蹲在我们中间的球球,好像知道我们在谈论它,站起来,迈着方步,走到母亲的脚边蹭了蹭,又回到父亲面前蹲着了。

一日我正在组里和大家一起备课,电话响了,我走出去接电话,父亲的声音哽咽着。我吓坏了,忙问怎么了。父亲说球球死了。我释然,对于父亲来说,球球绝对不止是一只狗。我连忙安慰他,并许诺周末去狗市买一只一模一样的送回去。母亲接过电话,她比父亲冷静许多,“不要买了,乡下狗得脑炎很多。再者,养狗有了感情,一死你爸更难过。”我唯唯答应,心里不以为然。周末去了狗市,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一只狗和球球相似。我给弟弟打了电话,问长春的狗市是否会有。弟弟说他去想办法。假期里回去时,家里又出现了一只狗,和球球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是一只短毛棕红色的腊肠成年狗,是弟弟在长春流浪狗收容所里抱回来的。父亲很快就把对球球的爱转移到了点点身上。每天晚上给点点洗脚,给它在炕边用纸箱做了一个窝,窝的一侧还有用塑料布糊的小窗,窝里铺着废旧的棉袄。我有些吃味地说:“点点的日子过得天堂一般!”父亲得意地笑了。点点是成年狗,村子里有母狗发情,它就整日整夜不回家,父亲找不到,就放鞭炮。我不明白,父亲说:“点点怕鞭炮的声音,只要听到,无论在哪里,都会回来。”

果然,十多分钟,我就看到点点汗淋淋地从院门口窜进来,一直跑到父亲的脚边才停下来。因为有狗的存在,父亲母亲的生活多了一些乐趣。他们因为狗而拌嘴,使空荡荡的家里多了生气,狗的吠叫声不止是来人的预警,更主要是使寂静的小院多了很多的响声。

点点和球球一样,死于脑炎。乡下没有宠物医院,狗得了病,一般是无法医治的。点点生病的时候,父亲雇车去了镇上的宠物医院,但是没有抢救过来。我可以想象父亲是一路抱着点点的尸体回家,并把它葬在球球的墓旁。父亲沉默了很久,打电话告诉我不养狗了。我说行,我又让他和母亲来我这呆几天。他说离不开家。

那年寒假我回家,发现炕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枕,一只和点点相像的小狗正枕着小枕头睡着大觉,身上还盖着母亲的一件旧棉袄。我哭笑不得。母亲说,这是点点的女儿,是村里的一户人家送给父亲的。他们把狗当作孩子养了!这只小狗还叫点点,它有个特点,每当电话铃声响起而屋里没人时,它就叫个不停,直到有人接听电话。

中午吃饭时,父亲站在门口,大声叫“毛毛!毛毛!”不一会儿,从门口钻进来一只和小点点模样颜色相同的狗。“怎么还有一只?”我很惊讶。母亲习以为常地把桌子上的骨头扔给刚刚进来的那一只,然后说:“这是点点的哥哥,一只眼睛被车撞瞎了,你爸看他可怜,就收留了。平时它就在外面,看家可认真了。”这时我才发现这只叫做毛毛的狗,有一只眼睛是闭着的。

看着两只狗在父亲的身前身后转来转去,我突然就流泪了,望着桌上丰盛的饭菜,我难以下咽:父母又养狗了,他们还能离开吗?

除了狗,父亲和母亲还养了一些鸡。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杀鸡炖肉。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和弟弟从乡下回城里,都会带着一两只鸡。平时的鸡蛋都是父母攒下的,他们舍不得吃,一定要我们带回家。母亲还在屯子里买鸭蛋腌渍,给我的儿子吃。冬天了,母亲包豆包,要我送给朋友同事。我嫌沉,不愿意带,让她以后别做了。母亲失落地说:“城里卖的豆包哪有自己做的好吃呢?”

今年的春节和往年一样,还是在乡下过的。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我帮着父母亲做了更多的家务活计。做饭,擦窗户,洗衣,忙个不停。往年我很少做,今年不行。我看到父亲的头抖的厉害,母亲的动作也不利索,他们老的太多了,我在家能做多少呢。除夕夜,我再次提出,让他们把房子卖掉,来城里和我们一起住。父母坚决反对,父亲说城里消费太高,他们不想给我增添负担;母亲说,城里呆着出来进去不方便,哪像现在,抬腿就到了院外,乡里乡亲都熟悉,走到哪里都可以闲聊。我默然。

父母老了,但是他们的精神状态还好。每天忙忙碌碌的,虽然不闲着,但是也没什么大的疾病。刚刚过完年,父亲就开始修剪乡路两旁的树枝,积攒烧柴。我和弟弟不在家,帮不上什么忙,姐姐家里人口众多,负担沉重,东西头住着,却很少回来。我只好两三天打一次电话,一个月回乡下一次。去年买了一辆城市越野车,为的就是回乡下走乡路看望父母方便。

今夜,城市里一片喧闹,邻家的电视隔着墙壁声嘶力竭地喊着,儿子在他的小房间里静静读书,孙老师在卧室里打着游戏,我敲击键盘,散乱地写下文字,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狗,关于亲情,关于我自己的深深地愧疚。

此时此刻,我的心空落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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