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底色

作者: 煜濛2015年05月10日亲情文章

天空是灰色的,路是黑色的,周围的一排小屋,却是黑色的瓦,灰色的墙。只有一扇窗户还微微地透着黄色的光。

从窗户望进去,里面只有一个架着点滴的病床,一个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一位母亲和她的大嫂,床脚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小姑娘紧紧抓着围栏,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母亲。

母亲手里的几丝黑发还在光里亮着白。终于,疼痛也再不能迫使她发出一声叫喊。像是被缚在病床上的精神病人,折腾得累了,瘫在那儿。说来也实在讽刺,她的确是躺在病床上,长时间的折磨也许早就该将她逼疯了。

尽管她还很年轻,但怎奈她已经是三个女孩的母亲,怀过五个孩子了。母亲难产了,医生早已在她的肚皮上打过催产针了,可是还是没有动静。那大嫂是闻讯赶来的,因为孩子的父亲不在边上,女医生也着急了,她也怕出事,便问了母亲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好让小姑娘叫去,最好还有参,带点来。

这样的人家在母亲的记忆中只有一家,就让女儿去找在公社工作的大伯家。那是凌晨,天不黑了,但也还都是灰白色的。不晓得那样岁数的孩子,究竟是怎样不误地找到地方的。只能想,她是被教育好的,一有事就去这里找大伯,那时候抓得紧只有这个小女孩能在外面走动。一家里多走出一个孩子,或者有孕妇带着孩子都是不行的。

石板路是坑坑洼洼的,有水的地方格外的黑。女孩的一步,只能迈过石板的一半。出门直走,左拐,直走,看到那两个大红灯笼就是了。红光将门前的石板照成了白色。女孩溜了进去,连门卫也没能看到她。女孩跑到大伯住的地方,她的小手在门环下不断的敲。

拉了灯线,只有大嫂出来了。

“妹儿,怎么了。”

“要参。”

“什么。”

大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是过来人,女人生孩子要参,那是不得了的。她记起丈夫在国外的朋友送他的旗参,便直接转身进屋取了,连忙跑着去了。小姑娘在后面跟着,怎么跑也跟不上。大嫂的一步是可以迈两个半的石板的。

那小屋里的一切,自小姑娘走后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亮了一夜的白炽灯,已经开始闪了。女医生只能告诉母亲要坚持,别的方法她也都试过了。母亲剩下的只有呼吸了,和沉重的心跳。

大嫂带着旗参来了。

母亲咬着旗参,一下子有了力气,医生和大嫂一起臂膀将孩子从母亲的腹中按了出来。

命运就是这样非要让这个孩子诞生。无论他是多么不愿意啊。

孩子出生了,和检查的结果一样,是一个男孩。可是孩子出生却不会哭,身上还带着淤青,也没有头发,体重也轻。医生将孩子倒吊着打,那一口痰才吐了出来,孩子无力地痛哭着,母亲送了一口气,放开了纠着的所有力气。闭着眼,将旗参一点点嚼烂。

小姑娘倚着门,她被母亲的尖叫吓到了。看着嫂子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在笑,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懂了什么,她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

在门外,有一个人比屋里的任何人都要着急。母亲开始阵痛,破了羊水的时候,是拜托了邻家姨婆去赌场寻孩子父亲的。可直到现在,孩子的父亲还是没有出现。她让她的孩子们去找,都说找着了,只是被赌局拖住,怎么都不让走,他自己也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从黑色到灰色,再到白色。

庙里的赌局就没有停止过。

那是个什么庙,我也记不清了。

母亲,小姑娘,并她的妹妹们,刚出生的弟弟,未来可都没少来这里。都只为了一个原因,因为他们的父亲,她的丈夫,在这儿。

白天那里的男人就在外面工作,晚上就把白天赚的钱在庙里赌。那里很黑,木门尽管已经破旧不堪了,那上面的门神依旧使人害怕,更别说是庙里的一尊尊凶神罗刹了。

孩子出生了,天亮了,赌局散了,年轻的父亲,从来都是赢小失大的。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该去看看,因为他最后仿佛听说是生了一个男孩儿。母亲忍着泪,在床上休息。很快,生了男孩的消息就在亲戚当中传开了,有礼节上义务的人都开始准备着了,也有人贴补些金钱用度的,只是他们不会知道这些钱只能用来还一些赌债,或者再变成赌资。外婆带了几只鸡来,母亲才像样的做了月子。一天一只鸡,七只鸡没了,月子也就到头了。做父亲的,只给自己的妻子做过一碗没什么营养的花蛤面,算是她生了男孩的报偿吧。

每一天,守着空屋子,还要担心这空房子会不会也被卖掉的母亲,在看着身边的孩子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每一个艰难的十个月。为了这个男孩,母亲和已出世的孩子就见不到外面的一切了,他们被关在小屋里,直到孩子出生。

每个人都会思考,在人生里思考着人生。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为什么,母亲突然知道了,孩子出生时是哭的,人死去也是要哭的。总之,生命就是这样,生也是痛苦,死也是痛苦的。可还是要活着,或者是要活在当下啊。

什么才是为自己而活啊。

母亲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吧。

尽管生活是如此的艰难,她还是不得不借钱来养活自己和孩子。

生完孩子后,大伯家的大门,便不再向他们敞开了。要借钱,便要拿家里的东西抵押,或者是要让父亲去给自己家里做短工抵债。

过去,母亲为了父母而活,现在她知道她必须为了孩子,所以尽管那已是可以离婚的时代,她依然要苦苦坚持。最应该挺直腰板的伟大母亲,一次次为自己的孩子的温饱,一次次低下了头。

时间是很奇妙的,和生命一样令人称奇。只要坚持下来,时间会帮助你改变一切,但代价是,你也在一点点地接近死亡

小屋里的每一个黑灰白,现在转移到了四层楼的房里。年轻的父亲,还是不得不令人佩服的,应该说,每一个父亲也都是该令人肃然起敬的。他和母亲不同,因为他奋斗的地方永远不会是在家里,总是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他也自然而然地会把工作上的气愤,留在家里,那是他唯一可以释放的地方。

在那栋四层楼的房里,孩子什么也不知道的过了三年。一旦做错什么,母亲就会用扫把,或者松枝来抽打他们,总是打在膝盖的地方。几个女孩像守着宝贝似的,照顾着弟弟,因为被母亲恐吓,若不照顾好,就要你们好看。孩子太多了,母亲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是大的孩子帮着照顾小的孩子。

四层楼的屋子,房间很多,绿色掺着白的地砖,一半白一半绿的墙,长长的楼梯。一家子的卫生,都是要母亲一个人完成的,女孩每个人每天轮流着洗碗,洗弟弟的尿布,陪弟弟玩,成了她们每天的工作。黄色的竹篮子,男孩就被一个人放在里面,忙的时候,母亲只会偶尔来看几眼。所以,男孩也常常饿的吃掉自己的粪便。

每天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借钱生活,那是家庭主妇的日常生活。

每天白天工作,晚上赌钱,凌晨回家睡一会儿,那是这家父亲的生活。

每天上学,回家就洗碗,洗尿布,照顾弟弟,这是这家女孩的生活。

每天睡着,醒来,长大了上学,去赌场寻父亲回家,这是男孩的生活。

看似稳定的家,却是用难得才有的钱来抽打,才会继续转动的陀螺。

可陀螺也有暂时不转的时候,父母每一天都在为金钱争吵,直到一天夜里。男孩被和往常一样重重的关门声吵醒,父亲回家了。他坐在二楼的楼梯拐角,母亲下去接他,他疯了似的拿着菜刀,说是要砍掉自己的手。

屋子里的黑色,都在颤动着。

女孩们醒了,也不动。男孩看得提心吊胆,他只能看见两个黑影,在灰色的楼道里,只知道一个黑影是母亲,一个是父亲。

当然,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父亲的手还在。

每个人都猜得到的,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从那以后,父亲对母亲有了软弱,因为只有母亲能借得到钱。

不久,镇里的每个人都以为这家人卖了房子抵债,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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