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作者: 沧海一粟2016年01月25日亲情文章

过年,在物质贫乏年代,是个让大人怕孩子盼的日子。

对于吃的欲望,是人之本能。过年,孩子最先想的是吃,自然无可厚非,无关乎饱,无关乎好,只因能尝到平时吃不到的零食,譬如炒红薯干、南瓜子、炒米糖,偶尔,还有少许的芝麻糖。

“过了腊八便是年”的概念着实有些偏颇,许是大集体劳动模式将农活安排的紧凑,抑或贫穷家庭原本就没什么可备置,村庄里的年总是要到腊月廿四才有动静。

腊月廿四是习俗里的小年,主妇们可以不用去队里出工,在家做私活。妈早早的爬上阁楼,我的眼光紧跟其后,心提到嗓子眼,果不其然,楼上喊到:这铁皮柜里的红薯干怎么少了许多,盖着的,老鼠怎么能吃到?那一刻,我提醒自己镇定,屏住呼吸,躲在堂厅角落,偷看妈妈提一簸箕红薯干下楼,瞥我一眼后,去了灶台前。伴随着一铲铲石沙和铁锅摩擦的翻炒声,醇厚的甜香越来越浓,终究抵不住诱惑,条件反射的接近灶台,伸手,锅中取物,“馋猫。”妈妈笑骂。我倒一乐:妈妈已不再追究那只“老鼠”了。

那时,没有“年货”一说,米糖是过年家里唯一甜食,倘若有少许芝麻糖,那真是奢侈。米糖好吃制作难,糖与米搅和,比例、火候掌握不好,势必影响定型和口感。方家俩兄弟是村里出名的制糖手艺人,无月的夜晚,刺骨的北风在村庄巷道里四处奔跑,催赶着方家兄弟的足迹。村子大,兄弟俩单独操作,哥哥从村东往村西,弟弟从村北往村南,方家,张家,王家……忙好一家再一家,一晚上好几家。兄弟俩热心,大年初一早上,村里每个果盒里都能看到方家兄弟手艺。孩子们最期盼的,自然是方家兄弟来自家的夜晚,且顾不上妈妈在灶下加柴添火,眼睛乃至每根神经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那双手,看他将山芋糖倒锅里,用锅铲不停搅拌,熬成稠状,又一次次用铲将糖油提起看粘状,那黄金般的丝线,一根根从锅铲滑入锅中,晶莹剔透,诱人忍不住将舌头舔了再舔,直咽口水。目不转睛,看他往锅里倒炒米,搅拌,不一会,米裹着糖,糖粘着米,便可装模定型。方家兄弟刀法是一流的,“嚓嚓嚓嚓”,眨眼间,一码码厚薄均匀的长方形糖片,就出现案台上,整齐且精制。

灯光昏黄,小堂厅的空气里飘散着浓浓香甜,寒冷的夜晚,瞬间温暖起来。

穿新衣,过大年。

新衣被叠放在家里唯一的木箱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好的,也没试穿过。那个时候,不管新衣还是旧衣,合身的几乎没有。哥哥穿短了弟弟穿,姐姐穿瘦了妹妹穿,至于布料和式样,更是没讲究,一件衣,能为春夏秋冬遮体护暖,夏天为衬衫,冬天裹棉袄。这样的合理使用,衣服尺寸自然是大些更好,试穿更是多余。

大年三十下午,孩子们有些心不在焉了。张家的男孩女孩早已穿上新衣新鞋,女孩衣服上的小花比春天山上的映山红还艳,男孩的军绿服更是神气十足。张家父亲是砖匠,带有几个学徒,家境殷实,他家孩子一年几套新衣,惹得小伙伴羡慕。当然,我不会为此伤心,孩子的直觉和世俗总是惊人,即使妈妈不说,我也知道,自己家没有男劳力,家境与别人家不可比。

年夜饭过后,是我最幸福时光。新衣虽没张家女孩那样亮丽,也没那么合身,但妈妈冬夜里做的那双布鞋不仅秀气,且很合脚。这让我对妈妈很是佩服,就那么一眼,竟能把我这双脚看的那么准。那之后,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给妈妈做了好多双新布鞋。只是,多少年以后,我依然没学会做鞋,好在买的鞋不搁妈妈的脚,她总赞我买的合脚,穿着舒服

妈妈没有新衣裳,她说不喜欢穿新的,只要干净就好。孩子有些时候是容易被哄的,那个时候我真的信了妈妈的话。昏黄的灯光下,妈妈穿着那件已洗得花白的蓝布衣,对着镜子,帮我梳头发,梳子轻轻地落在我的头上,一下,再一下,舒服的让我有些陶醉,妈妈轻轻地说着:今年家里又没超支,真好!像似自言自语,又像似和我说。“没超支” 意味着家里不欠债,有盈利分红,村庄里,“超支”家庭远比“没超支”的多。镜子里,妈妈在笑,我也在笑。

拥有几百户居民的村庄,因大而出名,能让邻村念叨的,还是过年唱大戏。

唱大戏是村庄过年的保持节目,从之前的现代样板戏《半篮花生》、《红灯记》,唱到改革开放后的古装戏《天仙配》、《女附马》……一年一个大戏,唱响了村庄,也唱出了村庄。

寂静夜晚,花飞舞,一盏电灯、一盆炭火的点亮,让礼堂从此有了生机,也让村庄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开始排戏了。”人们奔走相告。

演员是土生土长的乡邻,村团支部召集,二十多个,既是演员,也是勤杂。

有人打探排演剧目,却很少问谁演主角。不是他们不关心,只是他们更清楚,村庄里的后生太把唱戏当回事,那认真劲,摊上谁演任何角色都会尽力。导演是村小的一位年长老师,任务不轻,既要指导舞台动作,还要兼顾二胡弹奏,好在锣鼓队曾请外地师傅点拨过,鼓点力道和速度急缓把握已相当熟络。

演出是演员的事,也是村庄的事。正月初八,首场戏在礼堂戏台上演,这是村庄不变的规矩,即使周边邻村力邀,也得排在初九之后。

初八的夜比过年热闹,那是村庄引为自豪的夜。礼堂早被孩子搬来的凳子占据,长条凳,大方凳,已将角落都塞满。天还没黑,大人们就引着远来宾客挤进礼堂。此时的礼堂,早已身影攒动,人声鼎沸,台面更是被高高悬挂在戏台两侧的灯光照得通亮。

喧天动地的开场鼓声,将礼堂喧闹气氛推向高潮,随后,鼓声戛然而止 ,伴着悠悠二胡声,台上,大幕徐徐拉开,顿时,礼堂鸦雀无声。平日一起劳作的伙伴,此时粉墨浓妆,头戴凤冠金钗,身着长袍马褂,脚踏木屐款款登场。那唱腔、对白、提足、甩袖,一招一式,直叫台下看客惊叹不已。

首场结束,接下来,是走出村庄的日子,也是村庄扬眉吐气的日子。周边邻村真诚邀请,本土演员热情出演,一场,又一场,浓浓年味在西边宏村,南边杨村,东边胡村,北边汤村铺散开来,直到元宵夜。

年,戛然而止,戏,却让村庄乃至邻村的乡亲开始念叨,期望来年年的早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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