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深一寸

2012年12月07日心情文章

花香深一寸,是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子结就的句子,是用来作冰糖水儿用的,是用来缠绕她细密的柔情,甜润她细密的幸福。只一眼,就爱上了这句子,如同爱那个女子。今次借了来,不为秀我的心情,只为一寸回忆,深进流年深进花香,仅只一寸那么多的思念

如果他在的话,用思念这个词儿,太唐突,也作。我与他,短暂的邂逅,疏疏朗朗几笔交集,某个偶尔,递一声问候便是全部,哪里就奢侈到思念呢?

可是,他不在了。

他在的时候,联系的少,交流的少,面对面言笑晏晏或者默然,就更少。他不在了,日子一寸寸往下过,却才蓦然发现,有那样多那样多物事与他相关,有那样多那样多记忆与他相关。

落雨了,湿淋淋的楼宇,湿淋淋的草,细细碎碎的青瓷花儿叠叠层层开满路。要穿运动鞋才成呢,几个柜子翻,找那套白色的休闲服。摁了挂烫机开关,趴窗台上发呆,雨中的世界干净而沉寂,亘古而辽远,依稀仿佛是千年前的路上,那个爱而不能的女子单薄的身影哀伤漫吟,千年后的他,听见了那个哀伤的声音。后来,他遇见了那个旧瓷壶上的那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他读了一遍又一遍,他清眼泪如雨,他为她千年前的那首情诗写下了雨巷丁香那样哀婉缠绵的文字。

挂烫机蒸汽呼呼喷,熨帖平整,着衣在身,漫不经心临镜,才突然想起,与他的第一次相遇,我正是这身衣。原不是记性多好的人,尤其是此类琐屑事,更不可能清晰至此。只缘于首次相见,他就以那样冒昧的眼神仔细勘量,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然后评我,“老听人说,以为是神,原来也是个普通人,不穿高跟鞋,不穿裙子,不像个女子。”尽管听他的名字很久了读他的文字很久了崇敬也是很久了,尽管他的眼眸里是笑他的语气里是友好,我却还是生了不舒服——哪有人初相见便这般无礼地打量?哪有人初相见便这般无礼的评头论足?也常跟人家调笑是中性人,可“不像个女子”这种话被当着这么多人面由一个首次相见的异性说出口,怎么着都别扭。

那一次聚,是由情绪低落始,却是由满满的感动结束。他坐在我身旁,话很少,酒却一杯一杯下肚。人家斟来,他喝。人家不斟,他就自己来。大家都不劝他酒,你一言我一语诱坑他,逗他说一些陈年的新鲜的艳事趣事。他总也辨不过来的样子,人家言语一搭哄,他就往那坑儿里跳。大家被他逗得肚疼,他也跟着笑。也有时候,他会起个话头,串些老古经,讲些旧经典,讲着讲着就又被谁一言一语的扯了老远,他也不介意,有时候抱了头趴在桌上半天不吭一声儿,有时候就自个对着酒盅发怔。那一次,他状态很不好,却在每一盘新菜上桌时候忙忙地要先挟了给我,也不找公筷也不用我自己的筷子,就那样直通通拿他自个的筷子操练,我满盘子满碗,他却好像挟成了习惯,自己想起来要吃啥,要先给我挟一筷子,不然会不安心会咽不下去似的。初时,我很不喜欢。我不是穷讲究,不是嫌弃人家用了自己的筷子就是不尊重就是不卫生。我只是不习惯被一个初相遇的人如此地关顾。我的不喜,他看不见,他一筷子一筷子挟的认认真真,自自然然。同座都是他的老友,一个个惊奇的不行,都说他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也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地把谁捧在前头——是的,他们异口同声用了一个“捧”字。原来,他每一筷子的认真,都是打心里的捧。

那一餐饭,我吃了很多,他挟进碟里舀进碗里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我都消灭的干干净净。肚肚很撑,心里很高兴。高兴不是因为他那样另类的“捧”,而是有干净美好的声音听,那声音如筝弦流响如醇酒浓,一字一句诵读。被诵读的是他的散文,那文我都是读过的,却没有哪一次如那一刻撼动我心摄取我魂。那是多年来记忆中最美丽的场景,以至于如今,他早已经不在了,那一时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却还如昨天般清晰生动——换个衣服的间隙里,他却已经百转千结多少个来回。

兄捎了字儿来,让换了书房的四条屏。找了挑杆来,把旧字取下来,把新字挂上去,退开几步欣赏,有一幅高了有一幅低了有一幅挂轴上褐色绳结不够齐整,索性搬了两个凳子来摞好,悬悬乎乎爬上去整理,一眼望见高高的书架顶,就突然想起那一年,夜深浓,久没音讯的人却突然打了电话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电话里滋拉拉的电流都透着兴奋,他像个孩子似的,他说地很大声,他说他终于有自己的书房了,他说他有整整两面墙的书架了,他说他做了大半辈子梦终于圆了,他说他真真正正地像个文人了,他说他舍不得睡,他说他在满街紫荆花的灯盏下在璀璨的河流旁走了好些个来回,他说他从不曾发现天上的星星那样亮,月下的凤尾竹那样美丽。那一次,通话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拉拉杂杂不停地说,我默然听。不能不说,我不够格作他定位的知已,我对不起他的心意,因为我无法为他兴奋替他开心,我只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心酸,听出了许多许多的不甘。我没有跟他说恭喜,我只是在他停了话长久的空白之后,说了再见。那一声恭喜,我说不出口。他那样才华横溢那样学富五车那样了不起的人,熬白了头发熬干了枯肠,生生熬掉了大半条命东拼西凑借遍了亲朋好友还要背负沉重的银行债务才能够圆满做了大半辈子的那个梦才能够拥有一间只摆书桌和书架的屋。不惨情?怎么可能。

其实,不是这一回爬上高高的凳子看见高高的书架顶才想起他,是每一次走进书房都会想起。绿萝青翠,兰草俊俏,四季桂馥馥香香开,仙人掌蓬蓬勃勃立,水葫芦像春天的新竹唰唰拔高,橡皮树绿掌如玉,水雾密密喷薄,空气里都是绿色的味道,那样恋栈的时候,会想起。拨弄笔架上模样风流姿态娴雅的毛笔时,会想起。俯身在宽大的书桌上,胡写胡画,会想起。累了怠了,蜷进阔场的转椅偷懒时候,会想起。一个书房,将养一个灵魂,一个跳脱在茫茫人海烟火红尘之外的灵魂,一个自由在勾心斗角钱财名利之外的灵魂。一个高贵的灵魂,为一间书房低进尘埃受尽屈辱,情何以堪?如果不曾如此刻般深深回忆,我从不知道,他对我的影响如此之大,他让我生汗颜,让我每一次走进书房都如踏圣殿,再不敢生懈怠心,不敢轻忽每一寸光阴。

出行,阳光明媚青山叠翠,萍水相逢的人们胡乱攀谈,谁与谁认了老乡,谁与谁结了新知,他的名字他的文字,不经意就成了媒介,说的人听的人,会心一笑,亲近生。

餐聚,满桌子酒香,满桌子话稠,貌似堆了满满的笑在听,心却信马由缰,不知去了哪里,在大草原在山冈上,在唐朝丰腴的女体上,在魏晋拙古的摩崖上,跑的正欢趟,冷不丁就会有一个名字破空而来,是穆桂英的三支连弩,穿云裂石穿越时空,是他。

作客,在别人的家里别人的桌上,乍然看见一本翻毛了边角的书,作者赫然是他的名字。

上网,谁发来一个链接,接听,是一个美仑美奂的动漫,那些唯美的场景,那瓣儿漫天,那水袖儿飞开,那敛眉回眸倾城一笑,都是一个声音的陪衬,那声音脉脉漫进天地间,是他的文字。

春风已逝,夏也暮,多少花谢了,又有多少花儿又开。五百年前,平凉出了个赵时春,人们记住了。五百年后,平凉籍人们的记忆里,会不会有他的文字会不会有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起码在五十年之内,他的名字和他的文字会鲜鲜活活鲜鲜在平凉每一个向善的人们的心上。

夜深浓,一如他初拥有了书房的那个晚上。莲花灯盏不曾歇,我闲数几颗星子,闲记几行文字,不为祭奠,不为悼念,仅只是为一寸花香那么多的回忆,或者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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