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深

从车上下来，碰到一个阿婆，恰好她要去天宁寺做义工，便与她同行。阿婆说，逢初一十五就会来庙里住一天。天宁寺有全广西最大的金身佛像。信佛的人，内心会变得慈悲良善。你如果常来，你也会喜欢这里的。

我只说自己没有宗教信仰，那时已来到菩提山庄门外。阿婆说，不碍事的，来了就去拜一拜，烧炷香，佛会保佑你。

我说好，随她上了山，不轻不慢，倒似婆孙俩，她进厨房，我转去看花。一朵月季颜色鲜明凛然，可惜只余了四五个花瓣，看看地上，并没有红香散乱，便猜是寺里僧人或义工扫了去。

看花，不语，同谁说呢，这朵月季真令我惊艳，哪怕，它只余了四五个花瓣，依然美得孤绝，美得这样静秀，纤尘不染，不知是佛前本来无一物，还是昨夜雨水洗去了那些纷杂的痕迹。

往前两三步远的地方，有兰，粉色的，一簇，两簇，三四簇，静，而幽，而惠，而浅。我一直以为粉色的花怎么也落不到一个“浅”字，可你看着它，忘记了时间，忘记香火，心里悠悠荡荡只一个“浅”字，再无其他。

半跪在一丛兰草前面，可以看见花叶静秀；看见云山、红豆杉和庙宇飞檐相映成趣；看见大雄宝殿，肃穆庄严，遂起身，往殿里去，只见佛端坐在莲台之上，目光满含了悲悯，俯视芸芸众生，无嗔，无怨，渡一切众生，一切苦厄。

我不问禅，不问世间的因果，不问缘，不问你。双手合十，心中安然，未曾向佛祈愿什么，只磕了三个头，便出来，直往一个人的孤深里去。

白音说，一分孤往，十分情深。爱极了这样的孤深，不困于情，不乱于心，一个人，一程山，一程水，一袖云，一袖风，一座桥……

桥上铺着木板，走起来一步一晃，桥下水响哗然，因连日下雨，水变得浑而浊，不堪看。料想，良凤江若是澄清养净，水中倒映两岸青山、绿树、几间屋舍，一定可心。顺手抓住绳索围栏，便已觉得安心，知道彼岸就在二三十步之外，没有什么可怕的。

过了桥，才记起它的名字，似乎就叫“情人桥”，多么旖旎缱绻的名字。故事里的才子佳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临水照花，一生一代一双人，奈何，相思相望不相亲。最后一次，十指相扣，约了再走一遭这座桥，他问，记得吗，初次相见，你坐在桥头，我从阶梯走上来，一眼就看见你。她笑，怎会不记得？当时递给你一朵紫荆，你却不接，任风吹落……忆昔少年时，如同饮了一杯薄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多少往事浮上心头，她喃喃一句，似梦语，再不分开了。他说好。那时天空很蓝，水很清，水里沉睡着他们逃不过世俗的爱情。

你若问我哪里听来的故事，我便朗朗答一声，戏里，自古以来，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桥头紫荆不知种了几何年月，开得这样盛大而庄重美丽。绿的叶，默然欢喜，映衬着紫红的花，含苞的玲珑，半开的羞怯，全开的淑雅，才不管涧户寂无人，但只顾随了自己的心意，纷纷开且落，落了的自有一番静美，没有人去扫，也没有人俯身拾取一朵带在衣襟，就让它零落成泥吧，就让它染尘香如故。

空气潮湿略带新凉，扑在脸上，清新动人。

四处都是树，四处都荡漾着令人舒心的绿啊，又这样静，开始还隐隐听得人声，越走到后来，越静，空山鸟语，微风流云，俨然如画。

人在画中走，身旁没有车马喧，没有砍柴人，没有古琴，没有知音，没有梦。只有草木，有落花，有湿润的泥土沾在靴子上面，人走在孤深意境里，脚步声从容不乱，寒山瘦水仿佛都是自己的。

身前，榕树子噗啦噗啦落了一地，记得小时听阿婆念“杨柳开花不结子，榕树结子不开花”，后来才知道，榕树也是开花的，只是花太小太小，容易被人忽略。捡起一粒，掰开来，里面爬出长了翅膀的小蚂蚁，连忙丢掉，也不知鸟儿会不会飞来啄食它们。

许是因着山幽人静，许是因着花落人闲，总觉得这里的鸟鸣比别处更为欢快清灵，那么婉转动听的一串串、一声声，露似的栖在树上，被风轻轻摇落，洒在我途经的小路上，伴我幽独，可真是好。虽然鸟儿们的啁啾一句也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我心情愉悦，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