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至今难以割舍的情

2012年10月25日友情文章

那一年,我们村共有三个人考上了县高中,我,红果,还有柱子。

能像我们这样一起生、一起长、一起念到高中按常理说应该珍惜,可说句没良心的话,我希望我的同桌不是柱子。我讨厌他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在我们的小山村里,有几位我至今仍认为是长得国色天香的女孩,但红果却不在她们之列。红果丰满拙朴,恰如初秋时节绿叶间的一枚红色硕果,学习成绩似乎总是恒定在中等偏上。

红果和柱子是邻居,红果对柱子也是恨铁不成钢。

在我和红果同时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晴朗的八月天,柱子却落榜了。晚上三个人相聚的时候,我和红果都注意到柱子眼中那偶尔闪过的沉郁,但只能无言以对。

上大学对我是天大乐事,我早就盼望能远离我这篱笆小院的家,离开这个既沉闷贫瘠、又零乱荒杂的小山村。红果可就惨了。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读书很出色的弟妹,父亲早逝,一家人全靠她母亲一个人撑着。钱哪儿弄去?那天晚上,红果来到我家聊天,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红果饱满的圆脸上表情复杂,她平素明亮而执拗的双眸此时云雾笼罩。正在这时,我们听见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等我起身询问是谁,柱子已经走了进来。

“我猜红果准在你这儿。”他一脸正经地说:“这是两千元,红果你先缴学费。”

我和红果一时都呆了。柱子大眼一斜,对我们说:“你俩干瞧着我干什么?这钱是我帮人看场子赚的,干净的!”

我的眼睛一下子泪水饱胀。红果则紧紧咬着下嘴唇,让泪珠儿无声地滑下双颊。我们三人一时陷入沉默。我家的小花狗在睡梦里发出了一两声呓语。田野间不知名的鸟儿还在鸣叫,山村静极了。

柱子的眼神此时是那么深谋远虑。我冲向他,当肩一拳,然后搂住了他。“柱子,你早就知道上大学要缴费?”红果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问。

柱子的眼睛里也泛着泪光。“广播里早说要并轨。你俩都知道,我的弟弟妹妹比我更爱读书,我若读大学,他们还有书念吗?”

怎么,他竟然这样懂事?门前的女贞在乍来的夜风中瑟瑟吟唱。柱子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其实我也很想听老师讲课……”红果和我又吃一惊,同时和柱子一起嘤嘤地哭起来。

我读了那全亚洲着名的测绘科技大学,红果则考到了北方的一所高校。我在大学里忙碌拼争之余也时时想到我的故乡。想到故乡时我就不能不想起我的儿时同伴。我时时想起临行前红果的话。红果说她很感激一个人。我说是不是柱子?她说柱子当然是我感激不尽的,但我说的这个人不是柱子。进入高三后的每一天,我的书桌里都被放上一片冬青叶,还附带一张字条,上面的话总是鼓励我坚持到最后一天。我是凭着绿叶的力量才有今天的成绩。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几次差一点不想读下去。

记得红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的眼睛望着别处,却小心地对我说:“你说这事怪不怪,我后来留意了一下,我们县城附近根本没有冬青树。”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红果也不接我的话,她扭过头用锥子一样尖锐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才说:“小山,可你们家的门前有一棵。”

我悚然一惊。“红果红果,我们村子里的女贞树可不少,几乎家家门前都有。”

红果是背着装满冬青叶的书包踏上了北去列车的。

四年后的一天,红果突然来到武汉找我。我正好因毕业求职忙得焦头烂额。红果说,她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还柱子的钱——她工作一年攒下的工资。红果说,柱子的帮助让她终生难忘

我沉默良久,还没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屋外是阴郁的秋日天空,凤杨树串状对称的叶片和幼果在参天大树上迎着城市的秋风瑟瑟颤动,我的心也如那树叶一般繁乱颤抖。我告诉红果,柱子不收这钱,不,是收不了了。柱子他两个月前已经永远地走了。他死于一场意外事故。

出事的第二天,我得知消息回到了故乡小村,柱子已经下葬,埋在村子后面一个孤零零的山丘上。

清理遗物时,我发现一枝插在花瓶中的女贞树枝。我的心和我的手一起颤动不已,不禁潸然泪下。清丽的风越过原野,吹着柱子窗外的一树茂密的女贞碧叶,发出呜咽般的啵啵声。我烧掉了所有的东西,只带走了那枝冬青。

红果是含着泪离开武汉的,她没有回故乡。火车快开的时候,红果咬着下嘴唇,让两行泪水无声地滑下双颊,让目光顺着铁路转向远方。

我不想告诉丰满拙朴的红果,送她绿叶的人就是柱子。火车轰轰隆隆地驶出了车站,在远处我视力所不及的前边留下一片旷野。

时节早已进入盛夏,在绿荫遮蔽处,红果缀满枝头。那天晚上我在暮色笼罩的校园里独自踯躅了很久,心里不能不想柱子和红果。我不自觉地在一棵巨大的女贞树下伫立,眼前又显出柱子长眠的那个山丘。柱子早已悄悄地在红果心中种下一棵冬青,让他儿时的伙伴成才。

我也于两个月前悄悄在柱子的新坟上种下一棵冬青,想让他,我儿时的伙伴永恒。

凉爽的风吹得我眼前那排巨大的樟树沙沙作响,不远处水杉那些柔靡的落叶已经在地上陈积。泪水忽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柱子年轻而静止的躯体在我培植的冬青的迅速生长中融进大地。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一次和女贞的树叶一起瑟瑟颤抖。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