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联那些事儿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村子里谁家盖房子、结婚，大事小事，所有的对联，都是父亲的手笔。

一到腊月天，更是早早地打了招呼：“等去买了红纸，今年还麻烦你写一下春联。”父亲总是热情地回应：“不麻烦，不麻烦。”

家里的大桌抬到堂屋中央，来人算着家里需要贴的春联，大门、后门、房门，牛屋、猪圈、粮仓、灶台……父亲一一记下，开始对照着需要的对联数量裁纸。父亲裁纸从来不需要刀，纸对折，上面的纸角翻起，压住，顺折印往后一拉，纸就齐齐整整地裁好了。父亲去厨房拿来一只碗，倒半碗墨汁，一屋子的墨香味就弥漫开来，拿出春联书，认真挑选合适的春联。

写之前必得把一条红纸折成平均大小的折印，用以控制字的大小，而且上下还要留出空隙。双数字的对子好折，像五个字或者七个字的相对难折一些，看父亲折得很轻巧，预先在头上留出一个字的大小，然后对折再对折，看似信手拈来，每次折的都是恰到好处。我也照葫芦画瓢，但每次不是折得大小不均，就是留多了。

讲究的人家自己选春联，但大多都是任由父亲作主。父亲拿着新春联书找出喜庆而有寓意的春联，七个字的像“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六个字的“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五个字的“盛世千家乐，新春百家兴”“千年迎新春，瑞雪兆丰年”。横批像“春回大地”“家和万事兴”“雪映丰收年”等等都是父亲常写的。平时没事时，父亲还会将自己中意的春联下面用笔画上杠。

写的时候，父亲边折纸边微微地皱起眉头，纸折好了，那副对联也就想好了。拿起毛笔伸进碗里，蘸满了墨汁，再在碗边轻轻地理一下笔头，低下头，笔起龙蛇，一个人在大桌前按住纸的上边沿，父亲写好一个字，抬起手来，就去蘸墨，前边的人把纸往前拉一下，再写好，再往前拉……一副春联快速地在纸上流淌出来。或者苍劲凝重，或者轻灵俊逸，全要根据春联的内容。写好了，帮忙的人两只手捧着春联，平放到堂屋东边别人碰不到的地方。

最忙的是到了腊月廿七之后，常常都要写到深更半夜，父亲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而我总是坚持不到一会儿，上眼皮和下眼皮就直打架，父亲就让母亲帮忙。母亲有些不高兴地抱怨：“这一分工钱都没有，还要贴上墨汁钱。”父亲总是宽慰母亲：“乡里乡亲的，人家让写，是相信我，一年到头，我也只能在这笔头上帮一些忙。”

时光飞度岁月匆，一恍惚间，父亲离开我也有三年多了，乡亲们也早已经不用自己动手写春联了。前两天，我忽然心血来潮，今年我想买一些纸笔，自己写一回春联，不是为了显摆我的书法，只为重温那些逝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