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通灵

作者: 米丽宏2017年04月12日来源: 邢台日报现代散文

《礼记·月令》写腊月的禽鸟:“雁北乡,鹊始巢,雉始雊。”意思是:南方的大雁已感知到阳气上升,正静等北归的到来;北方的喜鹊开始筑巢,雄雉开始求偶,母鸡重又下蛋。

这真是,禽鸟通灵。

在腊月,不仅是禽鸟,似乎天地间所有物什都有了灵性。天上地下,一草一木,五谷六味,一餐一饮,有讲究,有说头,而且有根有据,有滋有味。这使腊月多了神秘的情味,附着上一层童话气息。

上街购物,年画、吃食、新衣皆可说“买”,唯有一叠子神码,门神、财神、天地、灶神、家堂、土地神、井神,形形色色大神小神,只能说“请”,好诚恳!请回家上供点香,不叫“点”,叫“上”,多恭敬!神像在纸上,神灵在心里,人神共在,岁月不老。

我曾细究各色神像,它们有的威严,有的慈祥:灶神俨然邻家慈眉善目的老两口;土地神是个矮墩墩的拄拐杖老头儿;天地神像上十方众神,有的跋扈,有的戏谑,有的面带讥诮,露出点小小腹诽的意思,它们简直就是人间众生。这让我顿悟,神,也并非十全十美,它是心底那一点良知。正如仓央嘉措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有善念,有良知,人便活得像神,像佛。

这么说,神,其实也没啥威猛的神通,只是一点点感化,一点点过滤,把浮泛在心波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渣渣末末,给消融掉,过滤掉,还原到最初的纯净,让心呈现液体般的烛光。

腊八日,正式开启了新年美食的炮制程序。这一天,早上熬粥,晚间腌蒜。甜香软糯的腊八粥,第一碗,是先喂给树吃。庭院里的葡萄树、苹果树、梨树,东厢房窗下那棵杜仲,大门外的椿树,都被我爹端着斧子作势砍了一通。它们都拦腰呈现了一道浅浅的嘴巴。我娘跟在我爹后面,一面往树的“嘴巴”里抹粥,一面低低念叨“砍一斧,结斗五;砍一刀,结十筲”。树们,接受了先兵后礼的待遇,一棵棵在寒风里愣着,没啥表情。

我在心里对那些傻傻的树说:“树,别嗔怪。你们光溜溜的,我爹怕你们给冻傻了,一斧子喊醒你们,吃点腊八粥,暖和日子就来了。”

真的,腊月里,太阳的光,已经是橙色了。立春、雨水,跟脚就到。我对它们说:“你们到时候呀,该萌芽的萌芽,该开花的开花。”我娘赞许地说:“结果子呢,也不要马马虎虎,糊弄主家。”

娘喂毕所有的树,我又端着自己的粥,给大门外的椿树喂了一遍。因为大年初一,我们姊妹仨总会在奶奶的授意下,挨个儿围着它转3圈,嘴里唱着“椿树王,椿树王,你长高来我长长”,然后,一年年长高长大了。

奶奶说,树也有灵哩。

迎年的新高潮,在腊月二十三再次掀起来:“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腌猪肉;二十七,蒸枣泥;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三十晚上到处走。”

二十三,是小年,祭灶。灶官在诸神里,是最好糊弄的一个。人们对他神秘感不足,调侃味儿有余。“老人家”,一请进门,就被“糊”在灶房里,一年三百六十日,烟熏火燎水汽蒸腾。

在冀南太行山区,祭灶仪式很讲究。老太太们早早劈好高粱秸,用光滑的外皮做骨架,暄软的内瓤做身体,扎好两匹灶马,一架车。那马有头有腿有尾巴有肚子;那车有辕有轼,轮子浑圆。马车扎好,给灶王爷夫妇乘着上天。小闺女们剪彩纸,剪出鸡、犬、牛、羊,还剪碎一捧喂马的干草。买灶糖,烙三张馍,给灶马当干粮。

我到现在还感觉,祭灶仪式真像童话。

那时,深夜不睡,看大人焚烧完旧年灶王的神像,就到屋外,傻傻看天。星斗灿烂,天幕深蓝。冥冥中,灶王一家已乘马车,凭长风,越迢迢银河,到天宫了吧。之后,又站在灶王爷神像前,左瞧右瞧,仔细研究,羡慕他们没有翅膀也能上天。

多么神奇的腊月,它是一个通灵的时空点儿。天地间,好似有无言的对话在进行。

年三十,是腊月的句号,也是腊月的潮尖儿。这一晚,家家团聚,户户守岁,灯火荧荧。每个屋子都不能黑着,连牛棚羊圈,鸡笼狗窝,仓囤井栏,磨台蜂房,桃前李下,燕窝鸟巢,甚至大门外门墩、土丘上,都有灯火闪闪烁烁。天涯共此时,此时共光明。与我们相濡以沫、共兴共荣的万物众生啊,跟我们一道,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也都沐浴着新年的吉祥之光,领受了自己的一个新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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