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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走的童年

作者: 王立乾袼褙2023/03/21抒情散文

记忆中,母亲的头发始终是花白的。她半倾着已有些蜷曲的身子,在一块门板上,正抹着蓝黑色的袼褙。一缕灰白色的头发,顺着母亲的额头落下来,在还算温暖的阳光里,泛着一丝光。

那时,母亲忽略了院里树上麻雀的喳闹,甚至忽略了一只不常来的喜鹊的鸣叫。她用枯瘦如柴的手,在那些形态各异的废布上,正小心翼翼地刷浆、拼接、压平。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万物变得肃穆无比。在母亲的世界里,只有一层又一层粘好的袼褙,才是她的希望。

我坐在一张杌子上,趴在小桌上做作业。书本里,装满了我的理想与希望。而母亲的袼褙里,也承载着她对生活的全部热爱。尽管,很多时候,生活的苦,像那些蓝黑色的袼褙一样缺少了光泽,但同样赋予了母亲不少希冀。

我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脚。破损的鞋子,我的大姆脚趾已穿洞而出。母亲说:"快了快了,袼褙抹好了,我娃就有新鞋穿了。"听母亲这样说,我就感觉,夏天要提前来了。也想着,那一片片袼褙,最后在母亲的剪刀下,针线中,以及我熟睡的每一个深夜里,逐渐变成一双双崭新的鞋子。

套袖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寒月的雪,说来就来。来了,还带着风。那风,好像跟我们有仇似的,肆无忌惮地割着你的脸。没进入冬月,还穿着夹袄,面对这样的风,只有缩着脖子,紧着身子,忍受着。

冬天不光冷,还很长。雪一下,就没完没了,厚厚的,超过一尺。

进入腊月,我的皮肤早皴了。手上,被风撕开很多"小嘴巴".母亲会将她的套袖给我,我不戴,说,套袖是女生戴的,还是红色的。这话我已经说了多次了。母亲无奈,叹口气,然后取出润面油,给我轻轻涂抹在手上。

母亲终于给我做了一双套袖。用了新棉,真的很暖和。我戴了一天就脱了。说,套袖是女人戴的,同学们笑话呢!母亲说,这是蓝色的啊!我说,蓝的我也不戴,反正我不戴。母亲无奈说,这娃,绑个头巾不要,连套袖都不戴了,看你的手,都冻成啥了啊!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左手轻按住我的头,右手两指捏住我的鼻子,给我擤鼻涕。

那双新做的套袖,静静地躺在炕沿上,沉默地望着我。它最后被遗弃到哪里,我始终没记起来。也许,它被风刮走了。

只记得母亲对邻居婶说,新棉新布做的,熊娃不戴呢。

至今,只有一些生活碎片留在残存的记忆里,被风侵蚀或吹走了,越来越模糊。还有母亲,一样,被风吹走了。吹去了另一个世界。

土巷

想起土巷,就能勾起许多记忆。比如雨靴,巷道里遮天蔽日的梧桐,倦暮而归的老黄牛,儿时的玩伴。

土巷当然是土的,一下雨,就泥泞不堪。雨过天晴,巷道里被踩得坑坑洼洼。父亲掂了铁掀出来,开始平整。吐一口唾沫,搓搓手,然后握牢掀把,铲、翻、拍、踩,直至把门前恢复到雨前的模样。

麦收时节,干旱无比,土巷有一层厚厚的浮土。使人想起父亲那被烈日暴晒已脱皮的肩膀。

孩子们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柔软炙热的细土里,开始奔跑。笑声响彻蔚蓝的天空,引得几朵白云过来观看。

各种各样的蚂蚁,像走亲戚一样来回穿行。巷头,有卖冰棍的声音传来。孩子们围过来,瞪着眼,吸着鼻涕,眸子里充满渴望。沟南卖凉粉的老李也来了,他驼着背,戴一顶破草帽,挑着担子,一进巷就拖长了声音:"凉——粉哟——"

滚铁环的我停下来,眼里一样充满着渴望。

黄昏,放羊人归来。羊群跑过土巷,羊羔欢跳。羊群过后,很多羊屎蛋便散落在土巷里。

奶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双浑浊的眼,望着和她打招呼的放羊人,她实在记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奶奶的脚旁,卧着一只很温顺的大白狗。天,渐渐暗了下来。

童年,生了根一样,长在故乡,长在土巷里,长在无尽的乡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