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夏天要一棵树

和很多人喜欢花不同，我更喜欢树。

我喜欢那些高大挺拔，像英雄一样的树。如开车在路上偶遇两行挺拔的白杨，守护蓝天也守护大地；如山中悬崖边一棵傲然的古松，守护日月也守护云霓。

我也喜欢那些温柔娇美，像风月佳人一样的树。如春天笼着一团烟雾的柳树，那种白粉粉、美得让人发愁、风一吹就会落一地花瓣的杏树。

对时光来说，树是四季的旅人。春天发芽，秋天落叶，从繁茂到枯萎，从新绿到枯黄，四季的路上，树出发、奔跑、休息、沉默，年复一年的悲喜，化作深深浅浅的记忆，小心地收藏在年轮里。

树木收藏岁月，岁月收藏花朵，花朵收藏绿叶，绿叶收藏大地。

桃树是最让人抵抗不了的。不管是开在都城之南的村庄里，和女孩子一起相映笑春风的那一株，还是开在四月的寺庙里，偶尔被诗人寻访到，见证春天并未离去的几枝，抑或是江南西塞山前，与肥美的鳜鱼一起娱人口目的，盛开之际，都像是有了魔法，让人神摇魂飞，恨不得化作一缕风一片云，甚至化作花下的泥土，随花而去，飞到天尽头。

更何况它们还有甜美的果子呢？

这世界上有树，就已经够好了。但偏偏很多树都开花，开花已经够让人欣喜了，偏偏花落后还要结出甜蜜如春天的果子。就像一个美女，有绝世容颜已经让人惊艳，偏偏还精通诗书音律，上天的恩惠都堆在她一人身上，让人说什么好？

桃、李、杏这些果子的香甜已经让人口舌生津，而荔枝、樱桃、桑葚这些果子，简直自带仙气，不用说吃，单是写出来，已经让人想起杨贵妃的美貌任性，时光在一枚小小的果子上流转，层层由绿转红。一个果子，就是一朵花的灵魂，自成一个宇宙。

有一次去山里吃饭，饭桌就设在院子里，周围几十棵核桃树。饭端上来，有一盘凉拌菜，一串一串的淡绿色，入口清香。一问，居然是核桃花！没想到干巴皱缩的核桃，也有如此娇嫩芬芳的前世。

世间每一个皓首鸡皮的老人，都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啊！每一个光滑娇嫩的婴孩，也终将成为齿落发脱的老人。想到此，简直令人一颗心都痛起来。在时间的广场上，谁来了谁走了？谁又能长留下来呢？谁逗留几十年，又遇到了谁？

树的年轮，是时间的密码。人的密码呢？

见到老人，我总爱从他们的每一道皱纹里，拼凑出他们可爱稚拙的童年。路遇奔跑蹦跳的儿童，我也总爱揣测他们将来垂垂老矣的容貌。如一棵树，哪怕春满华枝，也总要黄叶落尽、独经风雪啊！

但我还是固执地想要一棵树。

向夏天要一棵树，那棵站在渭城春雨里，陪诗人饮酒送别故人的柳树；那棵站在庭院中，绿叶发华滋，见证过夫妻别离的奇特的树；那些陪伴鹦鹉洲的历历分明的汉阳晴川下的不知名的树……

向夏天要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