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隅

作者: 如风的影子2016年01月05日优美散文

我去的时候,她还没盛开,零星的绽放,许多花骨朵正含苞待放,然而空气中早就有她的芬芳,那是我熟悉的味道,淡雅不浓郁,迷人不妖娆,持久不强烈。

她开了多少年,这个我不知道,她又生长在谁家,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她在这城市的一隅悄然独立已然许久,许久的连周边的住客都已经忘记她存在了多少光阴。我见到她的那年,她正在怒放,巷子里熙熙攘攘的路人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多一点停留的迟疑都没有。只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在花间蹦蹦跳跳,好不热闹,对于我的叨扰,见怪不怪。她和她的麻雀一样,安静地看着我,安静地芬芳着。可是,那一刻我却震惊了。

这是一株我至今为止见到过的最大的一株腊梅,从一座小小的单门院里探出头来,枝桠婆娑,最高处已经越过两层的房顶,即便看不见杆也足可以想见她的粗壮。腊梅花开的时候,层层叠叠的,沁人心脾的香气从楼顶上披洒下来,一波一波的浪涌,水泻一般散开来,漫过小巷,漫过楼房,漫过街区,浸润着这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闭上眼,你能听见花落的声音,甚至你还能听见她的呼吸。那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在某一刻我和她早就相识,仿佛是一个言谈甚欢的网友,又仿佛听她在唱歌:故旧里草木深,雨纷纷。

单门院的主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易主,两层的小楼破旧而又衰败;房子前后左右的地方都拆的支离破碎,东头的过道被一堵墙人为地封闭,墙上面还钉着蓝底白字的牌:拆迁区域。过道的隔壁是一栋住宅楼,千疮百孔,一片藉,风吹过拆空玻璃和框的窗户,发出一些高高低低的呜咽,像极了那冬日里孤苦老人的窃窃私语。只在顶楼的某一处,或许还有一户没有搬离的人家,因为遍布垃圾的过道,有出行踩踏的痕迹。拆与不拆,走有走的道理,留有留的缘由,拆与被拆人各种心酸,外人哪里清楚。楼顶的一处水管破裂了,多年未见维修,迸射的水柱一部分顺着外墙流淌,滋润着那些疯长的暗绿色苔厥,却也成了一道残缺的风景;还有的一些水就浇灌了这一树腊梅,有叮咚的水滴相伴,也不枉了她花开的寂寞、花谢的怅惘。

围绕这一片区域的,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有着这个城市最大的商业综合体和最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只是楼房太高,想来那花香必定飘不上去;行人又太匆匆,哪有闲暇去闻这花香。梅的不远处是已经拆完并建好的小区,有个熟悉的称呼:春归苑,不知这是何人所赐,端地是一个好名字,只不过黄庭坚说“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有些美人迟暮的意寥。这腊梅飘香的时候,春天怕是不远了,可是又有谁在乎那些城南旧事呢?

梅所在的院外是一条古老的小巷,差不多是个城市中仅存的几条老街巷了吧,然而除了衰败,我看不出有古老的痕迹。有书上说这是老宣城九街十八巷之一的“姚家巷”,路牌上到是写着“护城坊”,这些名我都不熟悉,我一直管他叫图书馆巷。巷子的尽头、县衙的围墙外,曾经住着一位好看的女同学,引得我无限遐想,只不过如今早已是人非物亦非,还是休提了吧。二十多年前,曾经在这个巷子里溜达了一年的光景,那时候,这里有所高考补习班,还有群学习不咋地又想搭上高考这趟车的二货们,整天叽叽喳喳,就像那腊梅枝头的麻雀一样。这样想来,心中忽然一凛,莫不是那时刻这腊梅就已经绽放在这里?莫不是那时候就开在我心?

我那年去见她,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偶然。这条巷子里,梅花的对面还有一株好看的樱花,好些文艺青年和二逼中年对她恋恋不舍。春四月的时候,樱花盛开在图书馆的院落里,蓝天下一片粉白,树底下除了嗡嗡然的蜜蜂和舞蹁跹的蝴蝶,还有一群自拍的男女骚年,的白,嫩的绿,哇的啊,天的呀,煞是好看、好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扮嫩的我。我趴在地面上,举着相机,一边拍水洼里凋零的花瓣,一边想着当年的补习闲事,一边偷看各种搔首的美女,偶然听见有人说道:这樱花只是悦目罢了,要说赏心那还是对面的腊梅,便很好奇,便给了自己一个赏花的约定。

其实哪里看不见花呢,新建的马路两边有着各种名贵的树木花草,咱们城市建设不差钱,一些曾经稀奇的观赏植物也飞入平常家,随随便便地栽种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洁白的玉兰、高贵的牡丹、艳丽的波斯菊、神奇的合欢等等,腊梅早已经不是一种稀罕的植物了,所谓赏花的约定,也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然而,那一年,只一眼,我就被她打动。

一树的腊梅,一树的金黄,如此的单纯,无需任何绿叶的衬托;如此的富贵,每一片花瓣都是黄玉雕琢而成;又是如此的嚣张,每一枝头都繁花堆砌;如此的霸气,在一遍萧杀衰败景色中独自怒放;还是如此的骄傲,任你熟视无睹我自芬芳依旧。

那一刻,我有些心悸,也有一些感伤。一代歌后梅艳芳在《女人花》中如泣如诉的哼唱着: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遍地的苇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我想,这株腊梅打动我并让我震撼的或许就是这孤芳自赏的落寞吧,也或许是这闹市中废墟上的寂寥吧!

有了初相识,便有了常相见,有了常相见,怕是也有终别理吧?这株腊梅是不是终究有一天会被轰鸣的挖土机连根刨去尸骨无存,我不知道;这条小巷是不是终究会变成小区里的一条过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梅对面的图书馆要搬迁了,那株樱花末了也会被弃吧,隔路相望,梅与樱相约在岁末年初,绽放在寒冬暮春,守望着日新月异。

是主人抛弃了梅,还是城市抛弃了这块天地,又还是我们抛弃了过去?“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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