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来早

作者: 邢台史雪坤2016年01月10日散文随笔

那年,一进九月,便下了一场稀世罕见的大。正赶上母亲瘫痪在床,天突一下变得这么冷,娘就有点儿受不了了,就赶紧把煤火炉点着了。那个年代,没空调没电暖,也没电褥子,唯一取暖的工具就是煤火炉,那时的煤火炉都是用砖和泥垒成的。火旺了,屋里煤味儿太浓,把人呛得不行,火蔫儿了,屋里有点儿冷。母亲鞧在被窝里,身子哆哆嗦嗦,见母亲冻成那样真是不忍心,那可咋办?哥蹙着眉头,搓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束手无策。见哥那样,我就有点儿来气:“哥、不走来走去,坐下想办法不行啊?怕脑子冻住了呀?。”哥瞪了我一眼:“你倒好,不想办法,还光知道说风凉话。”我看哥冲我眼珠红红的模样,赶紧避开了。

这时候,当村的二姐进门来了。说天一下变这么冷,母亲肯定受不了的,我的邻居病情像母亲一样,人家垒了一个取暖的土炕,用柴和一烧整个炕就热了起来,被窝暖和了,屋里也有了温度。我一听这是个好办法,到屋里我和姐跟哥这么一说,哥不但没停下行踱的步伐,反而踱得更欢,还扯开了嗓门:“都傻了不是?这么大的雪封着地,到哪儿去弄垒炕的材料,譬如:土、砖、什么的。”倒也是不假,这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人行走倒能,可车就没办法了,其实,土好弄,到处都是,可砖就不一样了,家里没有,只有到砖窑厂去拉。那时候,我们附近只有一个砖窑厂,离我们村至少有15华里,就是能去拉,未必就能拉回来,一般砖窑厂到这个季节都不会有砖了,只有春季和夏季有,而春季最多,这个季节雨水少,空气干燥,砖坯又容易晾晒。就是春季砖多也多不到哪儿去,在当时那个年代,人生活毕竟不太殷实,一般人们修房盖屋只是房屋的基础用几层砖,到上边儿都是用泥垛起来的土墙。其实,别看是土墙,看着不雅观,倒住起来冬暖夏凉。哥又说了,别看到处是土,土也不好弄,大雪封地,土跟石头般地僵硬,恐怕弄不动。二姐说了一个办法,咱就在院中取土,烧一大锅开水,往冻僵的土上浇,等浇开了,不就能用了。这倒是个好办法,那就差砖了。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到村外通往砖窑厂去的路看了看,确实没办法,一尺多厚的积雪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路面,一动不动。心说,你倒是融化啊!可哪能呢?零下十几度,它们根本无法融身。回到家里,二姐见都没办法,就说:“我回去下,问问人家邻居的砖在哪儿搞来的。”

半晌的功夫,二姐回来了。说:“人家大雪前把喂养的猪卖掉了,把院中闲置的猪圈拆掉了,垒炕用的砖就有了。”我一听高兴了,忙说:“那咱垒炕的砖也不用愁了,干脆把我居住那院的猪圈拆掉不就成了?”哥说:“能行吗?你那猪圈里还养着猪呢!”“无所谓的,”我说,“满共就三头猪,用绳索拴住不也一样。咱火烧眉毛顾眼前呗!”二姐说:“那妥吗?咱农户家,平时没啥收入,这一家人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卖猪过年呢!万一让猪挣脱掉绳索跑丢了,这年可咋过?”二姐说的不是没道理,当时我居住的那所宅院没有院墙,空旷的院中只有一个猪圈。要是把猪圈拆了,用绳索把猪捆上喂养,万一不留神,猪还真能逃脱掉。那可咋办呢?一下便没了办法。

哥说:“咱先拆了东墙补西墙吧!把院里的影壁墙拆掉,不就有砖了?”“那可万万舍不得,”二姐瞪着眼说,“再有一个月你就要结婚了,好好的影壁墙说拆就拆,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来到母亲和哥居住的这个宅院时,发现完好的影壁墙已被哥拆掉了。既然拆了,说什么也枉然。砖有了,就差土了,我们烧了一锅开水,按照二姐说的,在院中清理出一片儿裸土的地面来,开始往上面浇开水,一次次地浇。一开始,有开水跟冻土撞击发出的嗤嗤啦啦的响声,再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腾腾升起的热气,再后来冻土就完全被开水征服了。要垒土炕了,我试探着问:“哥、你垒过土炕吗?要是垒不好了,炕不但不热,柴草燃烧的烟雾还不能顺着烟道排到屋外去。”“一个破土炕,有啥垒。”哥胸有成竹地说。我和泥,哥都垒。这个一米半宽两米见长完全用泥和砖垒起来的土炕,不到一天的时间竟垒好了。哥不会瓦工,还别说,垒的还够平直,就是有一样,等垒完用柴草试烧的时候,问题出来了——燃烧柴草的烟雾根本不能顺着烟道排到屋外去,全部缠绕在屋里,并且柴草燃烧的火苗也不够旺。旁边床上躺着的母亲呛得够呛,我赶紧说:“哥、赶紧把火弄灭吧,你瞅把母亲呛得。”其实,也把我和哥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哥说:“没办法了,我去找个师傅来。”没一会儿,哥把村里一个论辈分叫表叔的领来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表叔是我们村垒土炕的专家,可是,别看表叔那么能,长得也不赖,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到头来却没讨上一个媳妇。听老人们说,表叔没掏上媳妇,要怪就怪表叔的娘。表叔的娘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根着她去山西逃荒的时候,三个窝窝头,把大儿子换给了人家,卧病在家的表叔爹知道后,一下气死了。表叔娘见没了依靠,就领着几岁的表叔在外面到处流荡,流荡几年后,她领着表叔回来了。听说,她在外面跟一个女人争男人,干不过人家,还叫那个女人把她的左手小拇指咬掉了半截。回来后,家中一贫如此,房屋也倒塌了,就住在村里的破家庙里,吃的也靠邻居们接济,她实在吃不了这份苦,一狠心,背着表叔,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偷偷跑掉了,这一跑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剩下表叔一个人,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后来,表叔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跟村里一个比他大二十几岁的寡妇姘居了,姘居多年,他们无儿无女,有说是表叔的事,还有人说那寡妇是两性人(又男又女的意思)。没过几年,那寡妇染上风寒便死去了。又一年,我们这里发了一场百年未遇的大水,大水过后,这里的房屋全部倒塌掉了,表叔一气之下,就走了,这一走就几十年,可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年,表叔回来了,他是提着一个大包进村的。有人说,表叔在外面挣了钱回来的。没多久,表叔就把那片儿闲置多年空宅儿,盖起了房子,还在房里垒了一个土炕,表叔说:“自己岁数大了,有了土炕这个玩意儿,过冬就不用挨冻了。”说的不假,一到有冬来临时,那些怕冷的乡邻便会跑到表叔的家里,坐在炕边儿享受着温暖。表叔看着他们惬意的神色,便有些显摆:“我这垒土炕的手艺可是从外面学来的,可以这么说,目前为止,咱们村连一家有土炕的都没有,往大里说,别人也不会垒。”表叔说的没错,确实没有,可后来有几家仿着表叔家的土炕去仿造,可都没有热的效果,无奈,只好好酒好菜地把表叔请到家里招待一番,然后听从表叔的指挥。说实在话,我家用表叔,根本不用好酒好菜,只要一句话,表叔就到,这是表叔以前的承诺。有回,表叔闹高血压摔倒了,是哥把他送进了医院,还守着他把病治好。回来后,表叔拉着哥的手落着泪说:“孩子、你表叔老了,也没什么能给你帮得上忙的,啥时候家里垒土炕时,只要一句话,我准到。”

哥把表叔领来了。表叔看了看土炕,问题出来了,笑着说:“是炕里各个过洞(注:过洞是土炕上表层过烟火的通道)的问题,经表叔稍微的改动后,哥又把柴草点着了,这回烟一下不见了,火还着的很旺。等把潮湿的土炕烧干燥后,便把母亲抬到了上面。

母亲笑着说:“有了这个暖暖和和的土炕,你就是雪来的再早再大,我也不用怕了。”母亲真的不用怕了,这个土炕确实很暖和,就像春来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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