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进城

作者: 徐育伟2016年02月04日亲情故事

清晨,父亲铲走堵门的,眉头紧蹙。下了一天一夜,雪还没停。他咳嗽着进屋,跟母亲说:“不等了,你给我收拾收拾。”

母亲正在摆早饭,惊讶地说:“鹅毛片子大的雪,兔子都要迷路的,怎么走?路窄,水沟多啊,要不再等等。”

母亲拗不过父亲,便把装在罐头瓶的咸鱼咸菜、花生蚕豆、香肠、千层底棉鞋、毛衣,用塑料袋分别装好,又一层层码放到两个化肥袋里。

揣了两个馒头,父亲背着东西上路了。东西不重,比一袋水泥轻,但是比在镇里给人扛水泥走路要难,一脚踩下去,积雪吃掉大半个小腿。巷子没人,只听到搓麻将声,哗啦啦的。年前的日子,大概是一年最快活的时候吧。

出村时,父亲听见有人喊他,回头认清是马国明,他也背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杵着木棍走过来,像个讨饭的叫花子。

“这大雪天的,去哪儿?”父亲问。

“去城里呀,给孩子送点年货过去。”马国明嗓门洪亮,脸上笑眯眯的。

“噢。”父亲想起,马国明儿子在县城安家立业了,是个什么“长”。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到了村外。收割后的庄稼地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要不是零星裸露的黄泥,雪地纯得就像白开水。他们要七拐八弯地走过窄窄的土道,翻过几座山丘,越过几条沟渠,然后才能走上通往镇子的马路,到镇上的汽车站乘公汽去城里。

马国明用棍子探路,一步步慢走,尽管如此,还是一脚踩空,摔倒在雪地上。他爬起来,也不捡地上的东西,骂骂咧咧地说:“要老子给你送吃的,吃个屁,老子受这罪?”他喘着气,对父亲说:“行了,咱还是回去吧,别把小命葬送这荒郊野外的。”

父亲站着没动,说:“都出来了。”

“你跟谁犟也不能跟天犟呀。”马国明把棍子扔给父亲,捡起包裹往回走。

父亲眼望前路,在一团混沌似的天地间,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要在平时,他闭着眼也能走到镇上,可是大雪封路,视线又受阻,他分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田埂,哪儿是坑洼不平的庄稼地。很快,他头上身上又落满雪花,眉毛睫毛上也粘着雪粒,眼睛有些雾蒙蒙。

父亲杵着木棍摸索,走得小心,在跨过一道沟时,找不到搭桥的石板,便把东西扔过去,然后提腿猛地一跃。他忘了穿着笨重的棉袄棉鞋,一只脚踩空,身子猛地下沉。他急忙揸开手指,去抓藏在雪地里的田埂,但左脚还是没入淤泥之中,右腿膝盖蹭湿了。爬上岸的父亲掸掉雪,扯了把枯草搓掉泥,搓搓冻得通红长满黄茧的手,又上路了。

两个多钟头后,父亲终于像蜗牛爬过了那四五里地,上了通往镇上的大马路。

到了镇上,父亲又累又饿,感觉腿要断了。汽车站旁边就有一个小邮政所,他站在门口,很想再赌一把,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去年寄给儿子的东西,年后才收到。儿子在公司打开包裹时——听他说,一股恶臭让女同事恶心了七八天。

父亲买了去城里的车票,他要到城里去找家快递公司,把袋子里的东西寄给儿子,他听人说发快递只要三天。儿子在外省工作,前些天打电话,说过年时间回来。镇上没有快递点。

中午十二点,汽车发动了。父亲一边啃发硬的馒头,一边攥着票计算时间。大后天,他脚下的东西就会出现在儿子跟前,这么一想,仿佛儿子就坐在对面。票上写着,下午两点半到达县城,顺利的话,天黑前应该能赶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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