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河是什么河

2016年02月29日优美散文

叫响水河的河肯定不止一条。从小七孔桥下穿过的响水河,也不一定不比从其它桥下穿过的河显得更高明。因此,关于响水河,我实在是不好说些什么。可我在想,凡是敢称自己为响水河的河,都必须具备两个最基本的条件:一是要有胆量,二是要善于弄出动静来。然而,站在小七孔桥上,响水河根本就不能让我确信,这个躺在山谷中一动不动的家伙,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我说过的,这是两个人的旅程。当我感觉到一座古桥所构成的风光,已经不能满足我更多的审美期待时,我就收起相机,钻进了雨伞,牵着爱人一起离开了小七孔桥。我们一闪身就进入了雾气弥漫的卡斯特森林。在竹子、藤蔓、古、亚热带灌木、乔木混杂的丛林边缘,始终只有一条山道与河谷并行。所有游客的身影几乎都被丛林隐藏在了绿的最深处。他们是被观光车拉来的,当然也包括我们。按说这一车又一车的人加在一起,应该是可以造出一些声势的,可是,雨中的大森林拥有深不可测的心机,随便派出些枯藤老树什么的,就可以让几队人马的穿梭变得销声匿迹,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蛮横无理的绿。响水河也只能偶尔在绿的缝隙间闪一闪蓝光,它很难再用奔腾、汹涌和咆哮一类的形容词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大约是在上午九点半钟前后,我们经过了一片柚子树林,树上的柚子尚未成熟就已全然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警示牌,上书两行张牙舞爪的红字:入园偷柚子者,每次罚款100元。我们立刻以警示牌为背景,拍了两张具有中国特色的反讽幽默搞笑照片。接着,我们就开始不断地遇见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古树。天空在缩小。森林在放大。响水河在右手边忽隐忽现。我们撑着雨伞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无声无息的响水河忽然就不见了。

爱人问我:河呢?它刚才还在的,怎么就忽然间不见了呢?我一看,是啊,河确实是不见了。不是因为茂密的丛林挡住了视线,而是因为,就在丛林刚刚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响水河却一反常态,一甩头就从自己最宁静的睡姿上站了起来。它的一部分变成了瀑布,另一部分则变成了叠水。它已经不再是那个躺在山谷中一动不动的家伙了。它已经不再是七孔桥下为季节正衣冠、为山林鉴得失的那一面镜子了。

就像我们低估了某个人一样,其实,我们一开始就低估了这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我们忘了,河其实也是会变魔术的。河不光擅长变脸、变身,还擅长变形、变性。响水河何尝不是这样,——在小七孔桥下,它先是把自己变成一面镜子,给我们制造一个假象,让我们觉得它永远都有一颗静若处子的心。而当我们在另一个地方再次与它相遇时,它只不过是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真面孔和真性情而已,只不过是在自家门前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台精彩的娱乐节目而已。响水河要用一套最流畅的仰卧起坐动作,颠覆我们对它的第一印象,让我们亲眼见证它的灵活与多变。它要让我们明白,每一条河都不是迂腐呆板的教条主义着,它们都有自己的个性智慧和技巧。

每一条河都能用简单的表象回答复杂的疑问。我们的旅程其实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此之前,铁路和公路都是铺垫,城市和旅馆也都是铺垫,惟有大七孔、小七孔、响水河、鸳鸯湖这样一些行云流水的落点,才是此行的目的和结果。

细雨一直断断续续地在下着。响水河终于响了。当深潭代替了河道,滑坡代替了河床,河流的原始秉性也就充分地显露了出来。我们亲眼看着它从一级一级的石阶上奔涌而下,把自己拆散、劈开,变成了68级叠水瀑布群,仿佛孙大圣从身上拔下一根毫毛,就变成了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猕猴一样。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认清了奇迹与真相,我才真正意识到,一条敢把自己叫做响水河的河,绝不是一个只会躺在山谷中做梦的花花公子,它的身上一定还藏有不为人知的许多秘密

于是我就想问:叠水瀑布群算不算是响水河变形和变性后的第一个秘密呢?它是如何从狭窄的山谷里一路飙来,神出鬼没,沿着凹凸不平的河床,将68级阶梯状的瀑布和跌水,顺势排列在涵碧潭上游长达1.6公里的魔幻舞台上的呢?这其中的一些过程和细节,我们很难想象。况且,我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密集、如此放纵、如此欢愉的瀑布和跌水,它们春情荡漾,秋波浮动;它们乱了树影,醉了流云。它们汇聚于此,宛如68位明星大腕,心照不宣地集结成一个阵容豪华的水合唱团。在卡斯特原始雨林中,它们用最清澈的嗓子唱出了声势浩大的祥和与宁静,所有的针叶和阔叶植物都为它们竖起了光滑圆润的倾听之耳。

河流尚且如此,我们又怎能无动于衷?于是,我们很快就加入到了水的合唱团,在每一座通向对岸的石墩上,我们用自己的脚步声向水声献媚。我们欢呼雀跃,尽情撒野,全然不在乎身体被雨水湿透,只希望这样的快乐没有尽头。20分钟之内,我和爱人已经在石墩上走了四个来回。我们调动所有的情绪,摆出所有的姿势与瀑布合影,也无法拍摄到快乐的全景照。我们越来越感觉到,在这里,所有的快乐都是局部,都是分镜头。所有的快乐都可以剪裁和拼接,但就是不能成为整体。在此前提下,我只能惊异于这条捉摸不定的河,它实在是太善于表演了,它忽静忽动,时而醉卧深潭,时而高高跃起;时而一路小跑,时而百米冲刺。当你以为它是河的时候,它却消失得无踪无影;当你以为它无踪无影的时候,它又瀑布的名义赫然站到了你的面前。所以在我看来,响水河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像河的河。

更有趣的是,68级叠水瀑布旁边,还有站着一位名叫拉雅瀑布的摇滚歌星。他是整个水合唱团的音响师和总指挥,也是首席歌手和鼓手。拉雅瀑布同时还是响水河变性后的第一个证人和当事人。当你走过小七孔桥,往响水河上游方向曲行十几分钟,头一位朝你振臂欢呼的明星大腕,就必定是他了。拉雅瀑布肩宽10米,身高约30余米,远看如美女扭腰动胯,近看如壮男狂舞不歇。要知道,响水河正是借助着他的力量,才第一次站了起来。当响水河站起来的时候,你才越来越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瀑布,都不过是在为一条河的小小支流而忙碌,歌唱着,疯狂着。

我站在不同的角度,一遍又一遍地拍他。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看他。

但无论是在山中还是相册中,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在看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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