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山影寄乡愁

作者: 陈大新2016年05月02日抒情散文

鲁迅先生的乡愁,在他的《故乡》里,在他的《社戏》里,在他文章中常会提起的家乡的罗汉豆、茭白、菱角和黄酒里。

余光中的《乡愁》,载于一张小小的邮票,载于一张窄窄的船票。他的乡愁在大陆的那头。

乡愁是一片云,飘远了,还会飘回来;乡愁是一棵,种下了,就生根;乡愁是一首歌,天涯海角,都有知音。

我的乡愁在一座小小的县城,一个叫临海的地方,那里的一山一湖,有着许多故事,那里有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乡贤。

有文化的巾山

临海的山叫巾山,得名于一个道教的故事,早年皇华真人在此地修行,吸山川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终于成仙,云举之时,感念修身之地,临风揖别,抖落了披巾,化为双峰,飞峙江边。巾山虽百米来高,但双峰对出,秀丽婀娜。巾山留传着唐代诗人任翻改诗的故事:一次任翻游历至临海巾山,夜宿山顶巾峰寺,时值中秋,皓月当空,山下灵江似练,见此佳景,即口占一绝:“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村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索笔书于壁上。第二天,他离开临海走出一百里,忽然感觉“月照一江水”不好,不如“月照半江水”更妙,于是匆匆返回,登山入寺看时,“一”字被人改成了“半”字。在任翻心目中,临海是个僻远的山乡,文化落后,这回却由衷赞道:“台州有人”(临海为古台州府所在)。

巾山脚下住过一位乡贤,葛咏裳,晚清时当过兵部主事,义和团事起,回到家乡临海,在巾山下筑“忆绿阴室”,“种蕉学书,并用听雨”,心忧天下而报国无门,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在《静坐》一诗中写道:“灯花身世感,书味古今情。”他的夫人屈云珊是一位才女,着有诗集《同根草》,光绪三十三年,屈云珊与当时县令夫人孙燕秋一起创办了女子两等小学,首开临海女学先例。“忆绿阴室”于民国二十八年二月二十日遭日机炸毁,今已不存。

有故事的东湖

临海的湖,名东湖。清代学者俞樾《春在堂随笔》中说:“杭州有西湖,台州有东湖,东湖之胜小西湖也。出东郭一里而近,四山环抱,一水如镜,有堤以分里外湖,外湖之中有湖心亭,杰阁三层,颇极轩敞,亭后一平桥曲折以达于堤,桥之半亦有小亭,署曰‘半勾留处’。东湖樵夫祠,建文时殉难者也,不知姓名,彼中人私谥曰忠逸先生。”俞樾对临海东湖的描绘,准确到位,如出画图,呈现了东湖玲珑袖珍之美。

樵夫的故事在临海广为人知,这位谁也不知姓名的樵夫,采樵东湖上,每日负薪入市,口不二价。明建文五年秋,成祖登基,诏至临海,樵夫听到人说:“新皇帝登基”,问:“建文安在?”答说:“阖宫自焚。”樵夫大哭,投湖而死。隆庆六年,临海令立祠湖上,有碑记,何宽所作。

乡贤历历

被乡人誉为“功存文物千秋业,望重台山百代师”的临海近代乡贤项士元先生,每居一地有为所在之处编志的习惯,住虎林时,曾着《云栖志》,为家乡临海所作则有《巾子山志》、《东湖新志》,记临海人物、形胜、风土人情等甚详。

项士元(1887~1959年),临海城关人,原名元勋,号慈园,别号石槎。毕业于杭州府中学堂,浙江提学使复试,名列优等,被授予优贡出身。一生涉猎诸多学科,史学、经学、文学皆造诣深厚,尤其在教育学、新闻学、金石学、方志学、目录学、民俗学等诸方面用力甚勤,所着《浙江新闻史》、《中国薄录考》、《浙江方言考》、《两浙艺文志》、《台州经籍》等专着为学界所重。

项士元不单是学问家,更是爱国志士,革命活动家,1919年“五四”时期,他发表救国宣言,组织“台州救国协会”,领导各界罢课、罢市,抵制日货。北伐时又抛妻别子,投笔从军,“九一八”时,他主《之江时报》笔政,发表抗日檄文,改副刊为“抗日救国汇刊”,新中国成立,他欣喜作诗:“频年久作云龙望,果见雄风卷地来。”晚年,他回到家乡临海,致力于乡邦文化建设、地方文化的挖掘整理。见到家乡文化事业底子薄,他将一生搜集的3万多卷书籍,4箱名人书画,15箱文物,分3次捐献给县里的图书馆、博物馆。

上世纪80年代末,我认识了东湖边上一位老人丁汲先生,他曾师从项士元先生,那时在临海博物馆帮忙。项先生的一些事情也是断断续续从他那里听来的。每次提到项老,丁先生都不觉流露出由衷的钦佩,他说项老生活俭朴,养成夏不喝茶,冬不烤火的习惯,精神四射,七十多岁犹步履生风。2004年,丁先生正在整理项先生的《巾子山志》,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携友人“老章书签”过访,他就住在博物馆内院子里靠西墙的一间平房里,钻入他的斗室,只见他正打赤膊,背对一台旧电扇,俯案观书,一抬头见我们两个不速之客,立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连称:“失礼了,失礼了。”找来上衣穿了。

丁先生治学严谨,主攻地方史志,对古典戏剧亦有研究,曾作《古剧名义解》,着有学术随笔集《堆沙集》。一次丁先生见到电视台上的鉴宝类节目,想起了上世纪50年代王世骧先生来临海的事情,王世骧到临海曾与丁先生晤谈,然后就一头扎进小街深巷,寻访百姓家传旧物,工作极为勤奋,不似现在的专家们,每到一地坐在那里等着有人上门送宝。上世纪90年代初,上海复旦某名教授为编王士性(1547~1598年,临海籍人文地理学家)的地理书到临海访丁汲先生,丁先生出示了一批相关的珍贵资料和自己的研究成果,原商定出书过程中进一步探讨,不想为赶一个王士性的纪念活动,某教授匆匆将书印了出来,样书到时,丁先生发现其中错误多达上百处。曾叹如今治学风气每况愈下。巴金去世的时候,丁先生忽然对我吟起诗来:“诸老凋零实可哀,尚留名姓压崔嵬。”

临海有建于东晋时期的古城墙,被称为“江南长城”,城北后山上一棵隋樟,据说天台国清寺隋梅种下时,这樟树已有碗来粗细了。临海于1994年成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

因为古老,临海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也因为古老,临海在新时期面临新的课题,这也正是我的乡愁交集之处:古老与现代,历史与未来。对于临海来说,要留住父老的乡愁,也要走向繁荣,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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