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碡记忆

作者: 郭名高2016年05月11日优美散文

老家门前卧了一尊碌碡,好多年了,一直这么闲置着。碌碡两侧镶嵌了铁制凹孔,早已斑驳。它的旁边是棵杏,干高叶茂,枝头缀了粒粒果实,耷拉下来,要触及碌碡的侧面。一群孩子趁着没人,忽地涌过来。带头的男娃一手扒了碌碡边沿,一手抠着一侧的凹孔,大腿一抬一蹭,爬上碌碡,摘那青果来尝。咬一口,酸得呲牙眯眼,涎水由嘴角溢出。六月上旬,枝头的杏儿由青泛黄,由硬变软。一阵风过,枝干摇曳,熟透的杏儿跌落下来,砸在碌碡上,啪的一声,杏汁向四边溅开,果肉若丢拨的衣裳蔫蔫地贴了石面,杏核滚落一旁。还是稚童幼子,提半块砖头,哐哐地就着碌碡砸杏核吃,碎裂的硬壳散落得四处都是。

碌碡左侧竖了柴垛,柴是果园里的树枝,硬得很,被孩子抱上一撮,背对碌碡,藉了一把麦秸草,呼呼地燃起火来。这时,碌碡是港湾,挡了些许风势。而它的腹部,则被大火烤得滚烫、熏得灰黑。

碌碡蹲在杏树底下好多年了,再没套过轴架、碾过场、轧过麦杆。

门前的空间不甚开阔,停车总是不易,好几次,家人要将碌碡搬开,翻到沟里也行,都被我阻止了。面对它,我的记忆急剧舒展膨胀。

碌碡又名碌轴,于儿时的农村最为普遍,是碾轧场院、麦谷的农具。碌碡形貌若鼓,两端略细,中间鼓起。由花岗岩、石灰岩依其规格放样凿除多余部分,形成柱状母胎,然后进行细部加工。碌碡两侧各凿一窟,镶嵌铁制凹孔,与轴架配套,以便系缚牲口或拖拉机。

那些年,麦子将熟,场院必先提前收拾平展。父辈从角落里蹬出闲置一年的碌碡,套上轴架,接上牛鞍,一声鞭响,碌碡震得房前屋后轰隆隆地响。藉了些许水分,场院被铁耙耧得虚软平展,黄牛拉了碌碡绕着圈地转,直至场平地实方可罢休。

麦子收回来,择个好日头,暴晒半日,吆了牛进去,带着碌碡还是转,人牵着缰绳,手执鞭子,牛却不动,抽一下,走几步。牛屁股撅得老高,一泡牛粪拉出来,慌得牵牛的大声喊叫。

还有一类碌碡,碾麦割场是不用的。它的形状由一端渐次细下去,置于碾盘上,套了轴架,轴架前梢两侧的木梁上是一线穿凿的孔,塞一根木棍进去,一人或数人执杆前推,碌碡在碾盘上滚动,晒干的玉米、烤脆的辣椒,在碌碡下化成颗粒、变成粉。推磨总是不易,有毛驴的,牵着驴过来,蒙了双眼,套在磨杆上,树枝一抽,毛驴呼呼地转圈,脚步慢了,再抽再转。

依稀记得,祖母的屋旁有个碾盘。三两个伙伴爬上去,踩着轴架,骑在碌碡上。大人来了,掫着簸箕,一声吼,再神气的娃娃哧溜滚下来,风似地躲在一侧。辣椒粉弥漫了半条巷子。爱吃辣子的,急呼呼地跑进屋子,切几块馍片出来,待碾辣椒的人远去,自个儿将馍片放在碾盘上,招呼几个玩伴,一起推碌碡,转一圈,将馍片翻过来,再推再翻,反复几次,馍片上尽是辣面,咬一口,辣得吸溜,还咬,舌头伸得多长。

当年,被闲置在场院的碌碡,于冬日的午后,被几个力壮的男娃推着跑,更有甚者,将碌碡倒栽起来,撅着屁股使了劲,看谁翻得次数多。这时,碌碡成了竞技器材。

光阴荏苒,笑声犹存,喘息还在,而碌碡却少了踪影。

前几日,于某景点见到了碾盘,上边还有套好的碌碡,一根棍子横穿过去,引得众人跑过来推。女儿没见过这物什,兴致颇高,拉着我要玩。劲使得足,我欲使些阻力给她,竟然觉出了她的力量和兴奋。

碰见一位书友。那个午后,我们靠在碾盘上,我一手摩挲着碌碡,和他聊书法,说到今时的展览,还有儿时的物件。忽然有些感慨:生活中,一些东西还被使用着,它的价值似乎庸碌得很,一旦退出那个舞台,竟勾出一些怀念,而陈列便是它价值的升华。没有文化的沉淀,任何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