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2016年09月30日散文随笔

数片碎玉薄石,悬于枝头,有风吹过,叮当作响,鸣声清悠,摇动的碎玉薄石上现出风或柔或烈的影子,这也许是最早的风铃,人们用来占风的简单而实用的物件。

风铃从枝头走向寺庙的檐角,大概也是实用的缘由。佛教的庙堂,青砖白墙,雕梁画栋,人们心怀虔敬构筑的精神圣地的清静,引来鸟雀欢愉地跳跃鸣叫于椽间墙头、竹顶梢,而无意的鸟粪却污秽了清白和神圣,苦恼的工匠和僧侣,纯粹偶然地让风铃从田间院落大树的枝头走上了寺庙的塔角殿檐,风吹铃鸣,鸟惊蹿飞,旋落松柏林间。风铃由占风走向惊鸟偶然的角色迁移,使风铃靠近了佛理和教化。从一个像田间的稻草人一样的简单的器具变为精神的符号。

风铃由器走向理,也是源于一瞬间的体语。清晨或黄昏,庙宇肃坐在绵绵山峦宽厚的怀抱里,山间林木苍翠,霞光静铺,庙宇内清幽静穆,清风轻抚,大殿飞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悠扬之音,从霞光间穿过,落在寺院的角角落落,落进青草的叶间,落进藏经阁的经卷上,也许在那一瞬间,风铃的空灵、纯净和佛理融为一体。风铃契合了理,理丰富了风铃,让风铃童音般的纯净去清扫浮躁的心灵和世界,去启迪人心。由此,风铃有了塑造澄明世界的深层次的意义。

是铃声触动了心灵,还是心灵潜存着铃声,是铃声教化人心,还是人心外化为铃声,关于铃声与佛理的辩证,犹如美的本质源于主观还是客观物象一样,是一个值得细细回味的话题。佛教有一段关于风铃的对话。二智者坐于殿前闻听风铃声,一问:“铃鸣耶,风明耶?”一答:“非风非铃,我心鸣耳。”自觉与被觉,只要铃声与心灵合而为一,精神便进入了澄明的境地。

从铃声的空灵与纯净去体察己心与人心,感动才会产生,感动是理撞击人心的表象,是心灵世界最美最柔的那一块地方萌动或扩大的契机。世之熙熙攘攘,为利而来而往,即使崇高让步于卑俗,宁静侧身于浮躁,但人的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定潜存着一块温润、向善的净地。空灵之音抚过心头,这块净地多多少少会被唤醒,那虚空之音,犹如一段醒世的偈语。

也许是因了普遍的劳动,风铃作为寄托,走上了居家人的窗棂。风铃是怀远者的伴侣,有月的夜晚,泻满清辉的窗棂,嵌进鸣飞的鸿雁,倚窗人内心铺满的温情随铃声轻漾。清脆的铃声如远方人的暖语软言,在月光的线谱里轻轻弹跳而过,成就为一支心灵的夜曲,让鸿雁捎去寄给远方凝望月亮的人。窗棂上的风铃比枝头啼叫惊梦不得到辽西的黄鹂,温情得多了。怀远的青年把风铃轻挂上窗棂,而中年人常常把风铃挂在心里。风铃其实更契合中年人的心境,经历了挫折与艰辛,惯见了喧嚣与浮躁,在如水如诗如污如秽的交集里彷徨,渴望宁静与平和,喜欢独处时寂然的冥想。风铃的介入,给疲苦者以慰藉,给得志者以平和,风铃的空灵牵着他们走回精神的家园,走回精神纯净的童年。阅历使他们能从风铃声中体悟到如风般绵绵流动的生命,在流动的波里,对生命的反观,让中年人变得成熟、坚毅、平静。与中年人的深沉比较,老年人其实就是一口风铃,欲望已经风干,精神的容器里剔清了浮躁与怨愤,平静的步履,平和的言语,安详的神态,宽容的胸怀,知止而止,随心而不逾矩。暮年的简洁与虚空,和风铃的“理”是相通的。

风铃和孩童,是最纯粹的一对,天籁般的铃声吸引了孩童明亮的双眸,够向风铃的小手,如春天萌芽的小草样可爱,在风铃声里长大的孩子,会多些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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