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时间

中秋团圆饭，毛蟹年糕剁椒鱼头冰皮月饼所有该忌口的东西一个不落地吃下去，晚上刚睡下，就开始狂咳不止。喝了几口冷开水，勉强入睡，半夜又咳醒了，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得喝点热水。挣扎着爬起来，从厨房柜子里摸出爸妈在老家辛苦攒下给我的桑树皮干，五块树皮兑一碗水，在炉子上咕噜咕噜煮起来。水沸，关火，将汤汁滗出，然后坐在饭桌边等待这碗淡黄的药茶凉下来。

喉咙痒，又犯困，于是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看着淡黄的汤水盛在白瓷碗里，在灯光下静止不动，白色的水汽自水面升腾，袅袅婷婷，依着碗边缓慢摇曳，才慢慢散去。周围寂静无声，时间仿佛也静止。这才恍然：难怪古人用“一盏茶的功夫”作为时间单位！遥远原始的年代，没有冰箱没有防腐剂，要喝茶，就得烧水就得等待。也有口渴难耐的时候，也有急着入睡的时候，可是那一盏茶啊，就是久久不能凉下来，于是有了这“一盏茶的功夫”。

看看时间，一盏茶的功夫，应该是10分钟左右。从前看那么多小说，总是读到“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的光景”，却总是一带而过，从来没去想过它到底是几分几秒。白天上班喝的是饮水机里的水，冷的热的按下按钮就有。家里喝的是超市买回来的1公升装的纯净水，偶尔会自己烧水，烧完了往热水里扔两块冰块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在外面的时候一般买饮料，果汁啊咖啡啊可乐啊奶茶啊五色缤纷。很久都没有时间静下来烧一碗水，等待它自然冷却下来，而后温暖入肚。我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匆忙。

我好像总是在赶时间。从一个地方赶到另外一个地方，查好路线计算时间，出门步行至公交车站多长时间，等待公交车的时间，乘坐公交车的时间，从公交步行换乘到地铁的时间，乘坐地铁的时间，从地铁步行至目的地的时间，还有等待电梯和上电梯的时间。有一次住在我家附近的同事带我一起上班，号称走一条最便捷最省时间的路线，从上公交车起就开始计算：要从后门下去，所以要站在后门附近；背侧背的小包不背双肩包，可以免除地铁安检；从哪个门上地铁，这样出来时正好是电梯口；从哪个地铁口上去，可以免除过马路等待红灯的时间……又总是从一个时段赶往另外一个时段，吃早饭的时候就想好中午要吃什么，中午吃完饭闭上眼睛打盹的时候又开始盘算晚上应该干点什么。刚来上海时，目标是能够从姐姐家独立出来跟别人合租房子，合租两年后又开始盘算着自己一个人租房子，接下来结婚、买房子、装修，现在又在存奶粉钱计划生孩子，甚至于想到孩子长大换房子，给孩子买房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前一段时间一周五个工作日我感觉只过了两天，快到我永远没法忽视手机里面故意调快的5分钟，我调快的本意在于改掉自己迟到的毛病，结果每次都把时间计算得滴水不漏，特意再去减掉那5分钟。连5分钟我都不放过，我又怎么会有时间静下心来什么都不做，独独等待那一盏茶凉？？？

也许到了那一天，生命的路途走到尽头，终止的大门即将把我吞没，我回顾一路，也不过就是微笑着等待一盏茶凉的光景。也许到了那一天，中华五千年源远流长的历史，也不过就是史册里喝一杯茶就能看完的寥寥数语。也许到了那一天，人类灭绝，沧海桑田，上帝开始熟门熟路地重塑一切，上次花了7天时间，这一次因为有了经验，只需要——喝一杯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