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

2009年08月05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母亲非常爱花,养了三个花圃不够,还栽了二十多盆。

眼下正值草原盛夏,天气就像魔法大师,翻手覆云,晃眼之间,大雨即来,偶尔还来点冰雹。这对母亲和她的花构成极大的威胁。每见天有异色,暗流涌动,乌云滚来,像是要下大雨或是冰雹的样子,母亲便如临大敌,焦躁如蚁,不管是否真要落雨,不管手中的活有多紧要,立马放下,叫喊我们,赶紧把备置花圃一侧的油布,盖在那些花草头上,充当保护伞;把台阶上晒太阳的盆花搬进屋里。若是虚惊一场,或是雨后天晴,母亲便又催促我们揭下油布,搬出盆花晒在阳台上。有时一天我们要揭盖搬运好几回,弄得打仗一样忙碌。

我不是不热爱劳动,我也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但这样的劳作,却让我有些反感。这些花实在太娇气了,母亲也实在太娇惯这些花了。淋点雨算什么,遭点罪算什么!我讨厌它们的娇气,也看不惯母亲的娇惯。这些花之所以娇气,一半是母亲娇惯出来的。花和人一样,不要太娇惯了,还是应让它多经些风雨,才能生长得好。我对母亲说。母亲却不这样想,反倒怀疑起我的用心和懒惰来。在她心里,这些花就是她的儿女,做母亲的就该袒护自己的孩子,袒护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体谅做母亲的心,却不大赞同她的做法。就说母亲选花种,她究竟喜好什么花,需要什么花,想把它们培养成什么样子,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要是市场上流行的,只要是名贵好看的,只要是人家院里有的,比如玫瑰、玉美人、藏红花、水仙、牡丹、芍药、腊梅、月菊、十三太保,一旦落入母亲的眼睛,想方设法也要买得种子或花根;要是实在买不到花根,便成天往人家院里跑,眼睛和嘴巴片刻不离人家的花,主人实在过意不去了,便分一小株给她,要不就相互交换互补有无。母亲对花的爱,盲目而深情,简单而执着,还有那么一点自私成分,这符合一个母亲的性格。然这种爱,却让母亲的目光有些漂浮,内心有失沉稳,对花缺乏理智关照和内在的精神索求。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爱的扭曲,母亲对我们扭曲的爱,多多少少转嫁给了那些花花草草。

种子有了,花根有了,母亲便蹲在花圃里,用一把特制小尖锄,一寸寸翻挖泥土,剔除石头和草根,撒上羊粪蛋,用手将羊粪蛋和土疙瘩捏得细细的,和得匀匀的,而后将那些花种花根,一颗颗,一株株,精心栽培入土。土壤蓬松,柔软,肥沃,干净,温暖,种子十分受用。母亲一心为花创造一个舒适的生存环境,这本身没有错,但是母亲却忘了,没有石头的土壤,是漂浮的土壤,是软弱的土壤,是没有力量的土壤。没有了石头,花的根须便无从固定,根基不稳,又失去了向上生长的力量。我们见那些高大魁梧的松树,盘根错节,生长在坚固的岩缝里,谁又见浮土之上生长那样高大挺拔的树呢?

因为养分充足,那些花苗一出土,便比那些自力更生的幼芽宽大,圆实,肥厚,鲜亮,绿。一些野草,沾了母亲的光,也蓬勃地生长起来,和花儿争夺养分和地盘,母亲赶忙将它们揪扯出去。躺在母爱蜜罐里的花,完全没有竞争对手,条件优越,生长无忧,到了六月间,便有一米来高了,枝干殷实,叶片肥大,绿汁饱满,油光闪亮,用手轻轻一挤,便流出绿汁来。但是,它们的身体肥胖了,骨头却酥软了,失去了坚挺的力量,身体失去重心,顺风歪向一边去了。母亲便在那些花脚下插上竹条,将它们身体扶直捆在竹条上,作为它们成长的拐杖;还专门用木条、网罩为它们搭上简易的房子,遮避冰雹的袭击。母亲做得很周到,但她却忘了,充足的养分,会使花儿变得懒惰,缺乏危机意识,安于现状,耽于享受,不思进取;没有竞争对手,会使花儿丧失斗志和生存竞争能力;拐杖的搀扶,会使花儿产生依赖思想,变得更软弱;房子的保护,会降低花儿的抗击风雨的能力,房子有限的空间,又会限制花儿的生长高度和广度。

母亲的花,到了六月底,便陆续绽放出花朵来。那些绽放的花,色泽鲜艳,风姿绰约,把整个院子打扮得香雅富丽。母亲再也坐不住了,邀上那些同样爱花种花的老太太到家来,在花丛里走走停停,指指点点,听那些老太太的啧啧赞美,母亲的虚荣心得了极大满足,心里的花全开在脸上了。其实啊,母亲和那些老太太并不怎么懂得赏花,或者说,它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一张张娇美的脸蛋上,要知道,花和人一样,美不光在脸蛋上,还在骨子里,骨子的美甚至决定了花的美。由于受一种不良环境和流行风潮的影响,母亲对花外表的注重,远胜于对花整体素质的要求。在我看来,那些花的容貌虽是骄人,可疲软的骨头,臃肿的肉体,特别是那根骨刺般的拐杖,和它的容貌极不相称,整体给人一种扭曲的病态感。

自那些花儿开放后,母亲除了偶尔上街办事,几乎都蹲在家里,守着那些花,以便及时应对恶劣天气的摧残。即便是上街办事,一见天色有变,立马赶回家中。就像我们不能准确预测复杂社会的变数和人的命运一样,母亲同样不能准确预测天气的变数和花儿的命运。在这反复无常的夏季,天气预报只能画了大致框架,小范围的阴晴圆缺就只能靠自己小心掌握了。母亲总是竭力捉摸头顶一片天空的性格脾气,谨小慎微地维护着花儿的命运。花的命运就完全掌握在母亲的手中。一天,母亲在反复揣测了天空的意图后,乘着晴天丽日的当儿,上街办事去了,那想转眼间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当母亲冒雨赶回家,雨已停了,而那些灌注母亲心血的花,大都潦倒在地,那可人的花瓣,被雨水肢解得遍地残片,一片狼藉。母亲伤心自责了许久。

望着那伤残的花儿,我倍感悲哀,为那些花,也为母亲。母亲企图以己之力为花儿打造一片温柔的生存天地,铺垫一个光明的前程,呵护它们一路成长,可她又能铺垫多久,呵护多远?一个人一朵花的命运若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他们能走多久,能经得起多少磨难,又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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