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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文章

2022/12/07散文诗歌

父亲文章(精选30篇)

扬场

文/王艳艳

麦收季节,最喜欢扬场了。

薄暮时分,夕晖满天,柔软的风驱散田间劳作的困倦,很是惬意。我们把混着麦糠的麦子,用推板聚拢成堆,便开始扬场了。

父亲用木锨将麦子迎着风向散开,一阵阵麦糠,在风儿的吹拂下飘飘洒洒,幽幽怨怨,带着不舍与眷恋,一步一颦,缓缓落下。母亲站在父亲旁边,用扫帚扫去未被吹去的麦秸棒和带壳的麦子。偶有风停时,那一锨麦子与麦糠便鱼目混杂,落在已扫得干净的麦堆上,这便是考验母亲的时候了。她摆动手中的扫帚,轻轻拂过麦堆,边扇边掠,仿佛在麦堆上画着梅枝,轻轻几下,成功地将麦糠和麦鱼儿扫离开来。扬场的时候,如果有行人路过下风口,父亲总是要停下来,待行人经过。但有时也会传来一阵邪风,是父亲始料不及的,将麦糠刮得纷乱飞扬,弥散得在场的人满身都是。中招的人儿,变成了“白毛女”“稻草人”,大家都不生气,反而换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扬场使用的木锨,不像平日里用的铁锨,中间低凹三边上翘,而是平平整整的一块木板,使得每次盛得的麦子,在扬起的过程中,流沙般地遗落在地上,呈现出木锨划过空中的痕迹,麦子自然被扬洒开来。父亲一锨锨地扬着麦子,那金黄色的麦子在空中散开,划过一道弧线,仿佛绽放的烟花,又宛如一阵金色的流星雨,挨挨挤挤落下。

很难忘的是父亲扬第一锨麦子的感觉。在一片干净的坪上,父亲根据风向先确定好麦堆的走向,然后盛上满满一锨麦子,轻轻一扬,粒粒麦子因高度的不同,先后弹跳在空荡荡的坪上,像散落的串珠。趁着父亲抽烟的机会,好奇的我拿起木锨,也想尝试一次。岂料用力过猛,一股脑地把一锨麦子扔得老远,明明有风,那麦糠却卷着麦子滚滚落下。父亲笑呵呵地说:“闺女,学习有你,干农活可不行喽!”他接过木锨,盛起一锨麦子,先远远地送出,抽锨回来时,把锨尖微微一翘,整锨的麦子便形成一个扇面,薄薄的一层,麦糠和麦子慷慨分离,地上慢慢形成一道小山岗般的麦丘。我模仿着父亲的样子,一锨锨地扬着麦子,体会着丰收的喜悦。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父亲手中的一锨锨麦子,解决了全家人的温饱,还为我们换回学费。父亲说着、笑着、扬着,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

修剪枝干

文/左晔

那天傍晚,落日的余晖里,阳台上,父亲坐在椅子上,修剪着面前的一盆盆花,有长寿花、绣球花、倒挂金钟,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父亲爱养花,尤其是退休后。

那些花长得都挺好,枝繁叶绿,花儿朵朵。父亲修剪起来一点也不手软,几下就让花儿失去了先前的风采,有的被斩了首,有的被剪了侧枝,我看着忍不住叹道:“长的好好的,您干嘛要剪啊?”

“这样修剪一下,它们才能长得更好!虽然现在看着不好,过一段时间,你再看,就大不一样了!”父亲一边打扫着地上的枝叶,一边淡淡地回答。

过了两三个月,当我再次见到这些花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寿花开爆了盆,粉红色的花让人眼花缭乱;倒金钟的花向下低垂,真是花如其名,像一个个倒挂着的金钟;绣球也开满了红色的花,像古时大家闺秀手里的绣球一样。每一种花都以一种新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美不胜收。

父亲说:“花长到一定时候只会疯长,这时候就要给它们打顶,让它们长出一些侧芽,这样才不会一枝独放,看着身形单薄。而有些花侧枝太多,会耗费太多的养分,就要及时剪掉多余的枝干,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时候千万不能舍不得、手软,该出手时就出手!”

听着父亲的养花心得,我醍醐灌顶。养花如此,人生亦如此,需要不断地进行修剪,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样人生才会拥有花样年华。

父亲的春耕

文/吴晓波

一场清明雨把故乡的天空擦洗得一尘不染,铺开一页洁白透明的诗稿。母亲的炊烟挥舞着如椽狼毫,狂草着乡村田园的诗情。

满山被映山红染红的笑声从坡上滚下来,与田垄里的油菜花香、麦香及远嫁而来的桃梨芬芳靠拢,聚合;聚合,靠拢。空气中流出蜂蜜的味道。

村庄用青砖黛瓦守住一轮千年不变的宁静,温顺如羊羔。

燕子衔泥,来回造句,给村庄的页面插上几分魏晋世外桃源的风骨。

父亲的犁铧上春雷声声。

大黄狗撒欢狂奔,传递着父亲出征的讯息。父亲紧随其后,面目神圣——赤着脚,驾着牛,扶着犁,挥着鞭,俨然指挥着一场春的战役。

整座田野臣服于父亲的脚下。阳光掺着汗水,用古铜色的文字,在父亲的脸上书写着坚毅。

遍地流淌的虫鸣为父亲演奏着一曲世外的天籁;满地攀爬的蚯蚓悄悄为父亲讲述着泥土深处的童话。

犁铧一不小心,用白色的闪电打开了春天的气囊,一股扑面而来的古老与清新,让父亲沉醉。

父亲停了下来,抽着旱烟,深情地凝视脚下的土地。一个白色的烟圈,把父亲一些泛黄的心事,放大成一个巨大的幸福的圆,如我一生萦绕的梦。

那年,那人,那事……

文/温筱鸿竹

今天已经进入了三伏天气!

没有下雨,午后的天气,热浪四溢!行走在这热浪里,行人的心几乎要被炙烤成一个个红色的小太阳!

大街小巷没有一处清凉,就连一直阴暗的角落,也能听到热浪流动的脚步!行人、车辆,懒洋洋的,徘徊在街道上,叫连夜里整夜嘶吼的邻舍家里的小狗也吐着长长的红红的舌头,在阴凉处躲避着这热浪的侵袭!

去往单位的路上,仅仅几分钟的路程,身上便一如洗了澡似的!

这七月的夏日,不知道谁无疑拨弄了我记忆的琴弦,于是透过那浓浓浓浓的热浪,思绪就回到了往日,每每在这个时节,小时候的我们就会背着父母亲三五成群地想跟着来到到水库边、小溪边,噗通、噗通地跳下河里去,那份年少的心情一直滞留在现在!

就在我上初中二年级的那一年夏天,借故去学校,我就和几个同学去了邻村的一个水库里游泳,也该出事,就在我们正要下水的时候,对面一阵的喊声,紧接着就是许多人的身影,之后,我才知道。对面有一个孩子溺水而亡,消息很快就传到我们村里,知道那日我去水库边游泳的消息之后,父亲与母亲就狠狠地将我批评了一顿,那时我自知理亏,木然地站在院子的苹果树下,任凭着蝇子的嗡嗡声!

此去经年,这段记忆一去就是数年,而每每在此时,我都会想起年少时候的那一份心情,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岁月……

昨天夜里,梦回故里,绿绿的小路,蓝蓝的天空,没有一处不是我小时候眼里的一片记忆!父亲手牵着驴,我在车后跟着,在我们这里,一辈又一辈就这样长大,我们边干农活,父亲边给我讲道理,一些知识,一些道理,我想我们农村孩子大都在这样的情景下得到的!

渐渐长大,直到成为人父之后,我才懂得,那也是一种教育!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有一个很好的未来,我父亲也不列外,一旦看到我学习上出现了端倪,他就会说我,甚至是骂我,看到他很跌不成的情形,我就为一个父亲的期望而有些不安!父亲撂下话上地里去,我望着父亲的背影,每一次都感到自己背负着得不仅仅是自己的希望,那份希望里也有着父亲希望沉沉的影子!

父亲出生于民国一九四六年,七岁失去父亲,从小跟着母亲,我的祖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他一生只上过完小,但是从小就喜欢看书,每次从外地回来,都要买回一些书,村人自然不理解,但是,父亲知道的东西的确很多的,讲起什么,父亲都头头是道,也是这个缘故,母亲就送给父亲一个雅号“八字通”,起初,我们也不了解,但是,随着年轮的增长,我渐渐理解了母亲给父亲这个雅号的真正缘故!

如今事隔数年,祖母已去,父亲也走,再一次回首这个时节,回想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对他们的想念一如那浓郁的花茶,清香的味道一直隐藏在我的心里。很多年,许多好的不好的习惯都丢弃了,只是幼时听父亲讲故事的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一如这夏日浓浓的芬香!

一直到父亲临终的前几天,父亲还跟我讲述着我们的家事,他在回忆十七岁跟着母亲在接受祖训的一幕,他说家谱上没有他的名字。因为他毕竟是在十七岁的时候才融入这个家族的,讲到这件事的时候,父亲是很伤心的,但是,他还是要告诉我一定要为这个姓氏活着,一定要有着这样的人生信念,和小的时候一样,我在给父亲捶着背,在心里应诺着!

也许是父亲读书多的缘故,在母亲眼里虽然没有血液关系,但是,村里人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母亲一向孝顺,听母亲将,父亲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说过一句不中用的话,这就是我的父亲,虽然走啦,但是,他那份做人的品质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感激我的父亲,他不但给了我生命,还给了我做人的道理……

又是一年盛夏日,每每此刻,父亲总会打给我们电话。嘱咐、叮嘱我们,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这就是一份人间的父爱,在冬天像温暖的火,在夏天像清凉的茶!

窗外的天气渐渐的凉起来,屋子里也有了一份凉意……

时间就是资本,可是资本也就是时间,前者因为没有其他的资本可以来挥霍,所以只能抓住仅有的不多的一点时间来为自己争取或谋取更多的资本。而后者却因为有了其他的资本,所以为自己迎来了足够的时间。

凝望窗外被夏风吹散的时光,在我散乱的记忆里,将昨夜的梦,梦里的父亲记下来,心里豁然觉得坦然了许多!

那年、那事、那人,总会有些不完的文字!

时间就是资本,可是资本也就是时间,前者因为没有其他的资本可以来挥霍,所以只能抓住仅有的不多的一点时间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资本。而后者却因为有了其他的资本,所以为自己迎来了足够的时间。

榆叶青 榆钱黄

文/寇建斌

春天,是北方最富有诗情画意和浪漫气息的季节。然而,留在我儿时记忆里的春天,却是最苦涩最难熬的时节。当看着母亲清扫出瓦罐里最后一把玉米面,抖搂出面袋子里最后几片红薯片时,一家人眼睛里便只剩下对饥饿的惶恐和无奈了。父亲没说话,拎了条布口袋就走。以为他去借粮,却见他躬身噌噌噌攀爬上了院子前边那棵大榆树。

这时,我们猛然发现,榆树上结满了一串串浅黄色的榆钱。温暖的阳光洒满整个树冠,那满树的榆钱晶莹剔透,绿中带黄,微风轻拂,花枝乱颤,一时竟显得那么雍容华贵了。

父亲倚在高高的榆树杈上,掩映在那成堆的榆钱里,也是一脸的阳光。他两手上下翻飞捋着榆钱,从一个树杈转到另一个树杈。布口袋很快鼓胀起来。父亲把袋子扎好,很有成就感地冲下边吆喝一声,扔了下来。我们连忙欢呼着去抬。父亲舒服地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地笑看着我们,随手捋了一把榆钱,沉醉地咀嚼着……许多年过去后,这是父亲留给我儿时最深刻的印象了。

那天,母亲用最后那把玉米面和上榆钱,给我们做了一顿“苦累”。蒸熟后变成金黄色的玉米面和银白色的榆钱,合成了冒着诱人的又香又甜的腾腾热气的“苦累”。还没吃,已经让人馋涎欲下了。我狼吞虎咽地扒拉了一大海碗,满身心充满了幸福的饱胀。回想起来,那竟是记忆中最香甜的美食了。

父亲一生操劳,仅仅过了两年安逸日子,就身患不治之症,匆匆离我们远去了……也许,在他看来,操劳和艰辛,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此时,我又想起了老家的那棵榆树,朴实无华,却坚忍执着,甘于奉献。父亲不正是这样一棵榆树吗?

春节的回忆

文/张伟刚

每当春节到来的时候,总会想起在遥远的乡间已经去世的母亲,那年,是2003年被SARS笼罩的春季,那年母亲八十二岁。

母亲是我刚刚懂事的时候离开天津的,记得我奋力追赶着驶出站台的列车,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当父亲追上我时,站台上已经是冷冷清清。我从父亲的脸上看到那冰冷的面孔,我的哭声立刻停了下来,但泪水仍像小溪般不停地滚落,那年我五岁。

五岁那年的冬季感觉好漫长,在彻骨的寒冷和孤寂中我盼着春节的到来。我想那时妈妈就应该回来和我们一起过春节了。

梦想总是和现实有着不可跨越的障碍,春节时母亲没有回来。那年三十晚上,父亲包了饺子,做了几个小菜,自饮了几杯酒。我默默看着父亲,心里想着妈妈。“吃饱了就去睡觉吧。”父亲轻声说。以往的除夕,母亲总是哄着我,要我一夜不睡的。然而这个除夕,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眼里流着泪水,听着窗外的鞭炮声,抽泣着睡着了。

当我和母亲在一起过春节时,已经是七年以后的事情了。那年由于我学习成绩优秀,被玉皇阁小学保送到天津二中上学,或许是我的学习成绩让父亲很满意,父亲竟然答应我可以回乡下和母亲一同过春节。

我拿着父亲写的条子上了火车。条子上写着到什么地方换车,到什么地方下车。当我按照父亲写的条子在一个叫做北河店的小站下车时,已是半夜时分,天空飘落着雪花。从这个火车小站到母亲居住的名叫南大牛的村庄还有二十五里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乡村是没有公共汽车的,有辆自行车的是极少数。

好心的车站工作人员看我还戴着红领巾,一边给我指路,一边劝我天亮再走,可我想着尽快见到母亲,我谢了这位好心人,在雪夜的静寂中,听着自己踩在雪地上“咔嚓咔嚓”的声音上了路。当冬晨的一抹红光驱散了雪夜的黑暗,白皑皑的田野闪烁着迷人光彩的时候,我悠然间站住了。因为我发现,在前方不远处村头一个高岗上,一个人伫立在银白色的雪地中,被一团火红团裹着,正在向我前进的方向眺望。

我远远地凝视着,终于,我看清了,是妈妈,是我想念的妈妈。“妈妈!”我大喊一声,那声音似乎在空气中颤抖。

被那红光团裹着的身影匆匆走下高岗,向我走来。“妈妈!”我又喊了一声,我终于见到妈妈了。我发现妈妈的眼睛里有一层薄雾。

“长高了,长大了。”妈妈拉着我的手含着泪打量着我。

时隔七年,我终于和妈妈度过了一个春节。这个春节在我少年时代刻下了永恒的记忆。那年我十二岁。

然而,总有一个疑问在我的头脑中闪现,母亲为什么不回城里,心甘情愿在乡间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明白了,母亲是一位追求个性、独立、自主、自尊的知识女性,热爱乡村教师的工作。后来,母亲成了县里唯一的女校长。当我工作以后,就很少再回乡村和母亲一起过春节了。后来妹妹弟弟毕业后,也被分配到远离家乡的外省从事教师工作。

记得最后一次和母亲过春节,还是在“文革”期间,母亲和我说,一切都会云消雾散,任何时代不可忘记读书,知识是你们立足之本,知识会让你们变得聪明,让你们明辨是非,让你们成为有用的人,让你们懂得如何生活。

母亲八十二岁辞世。我们这一生,和母亲在一起总共过了几个春节?

如今,我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又要迎来一个春节。周而复始,人生漫漫,春节过后又是一个春天,但愿这个新春,不再是黄沙飞舞,雾霾遮天。

犁辕 耧腿 牛索头

文/灵魂鸟

秋天,最难忘故乡的庄稼地。

故乡的秋,多姿,多彩。庄稼人,从田间收拢起金色,紧接着就复耕出红色、种下绿色。这时节,隔窗遥望山那边,我好想看看父亲的身子如今弓到了几十度,是否像记忆里的犁辕、耧腿、牛索头一样弯曲?

说起犁耙绳索,我不陌生。20年前,老家种地,和许多山村一样,靠的是牛套拉、木犁耕、木耧耩。虽然地不多,首先家家都得喂牛,若没有牛,种地是要作大难的。

那时,喂一头牛的户家较多,需要“搁对”,轮换着使用。至于种地家什儿,尤其是木耧,不很多,播种时,得挨号排队。因此,过秋天,时日很长,忙忙乎乎收半月,拖拖拉拉种半月,辛辛苦苦一个月。

幸亏我父亲是个大粗木匠、二粗铁匠,农具好赖样样具备。即使如此,我家的地也从无犁在前头种在前面。我父亲常把家什儿借出去,待每次还回来时,不是这磕伤,就是那碰损,都得默默拾掇一番。

清楚记得,我八岁就给父亲牵牛,牵牛时最注意的是不让牛索头脱肩,隔一会儿,就要扶正,不能让牛拉偏、牛肩磨烂。十五岁时,我开始帮父亲扛犁扛耧扛绳套。尽管,犁辕、耧腿、牛索头常常蹭伤我,但我从没喊过疼。因为,我看到太阳地里,父亲身上的茧子和伤疤,已经像补丁一样摞了起来。

婚后第一秋,我霸道地从父亲手里抢过了犁拐、耧把,也很自信地掌握起半个秋天来。也就从那一秋,我开始命令父亲给我牵牛。那一秋,我用野麻拧了根两米长的鞭子,然后在头顶一绕一甩,再呼上几声“嘞嘞”“嗒嗒”,山谷里便留下了我第一次耕种的秋符。

犁地耩地,包括给牛上套,看似简单,其实不易,可是项硬技术。那一秋,我犁的一半子地,是深一坨、浅一坨,粗一道、窄一道,本来平坦的地块,被我翻成了河滩一样,坷垃还一堆堆。我问父亲,他说我关键没使唤住犁辕。我耩的麦种,更别提了,麦苗出来后,父亲叫我去看,发现稠的稠稀的稀,羊啃似的,断垄、串行地方很多。我又问父亲,他说我主要没掌握住耧,特别是耧腿。除此之外,那一秋的牛与牛索头好像比往年都累。

是呀,牛靠索头、犁靠辕、耧靠腿。我为父亲牵了多年牛,竟然没观察他犁地、摇耧的把式。只是深刻地记得,父亲开犁前先去摆弄那犁辕,定深浅,摇耧时总是吆喝着“耧腿”“耧腿”。但那时,父亲累得没空跟我讲啥意思。我只想象到,犁辕相当于车轮罢了,而不知道还得控制深浅。父亲的那一声声“耧腿”,我知道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和犁地时他吆喝的“嘞嘞”“嗒嗒”一样,管方向的。

其实,当年父亲无意间是告诉我了耕种的要领的。他曾说过:在成为一个好把式时,腰腿和肩背也差不多成犁辕、耧腿、牛索头的样子了,只是我没领悟过来。后来我想起来,开始去慢慢领悟时,却没机会了。

种罢两年秋后,我便转到县城,从此远离了田园。虽然年年回去帮父亲耕种,但田间已经有了手扶拖拉机,出点钱,就把地种了。因此,农具都闲置下来,多数人出门打工,牛都卖了,只剩下和我父亲一样年岁的人还在不停地弯腰。

近些年,回到老家,每次推开那间放农具老屋的门,阳光或月光总是先进去,然后顺着蛛网帮我找到犁辕、耧腿、牛索头。我从角落处的片片光华中,看到了一层层时间的锈,半在潜伏,半在脱落。轻轻抚摸,半是心酸,半是温暖。

犁辕、耧腿、牛索头,都是弯的,但这些旧农具在家乡的土地上永远留下了直线和正方向。就像我眼里的父亲,尽管腰弯了,但行得直站得正;就像我眼里的秋岭、秋山、秋峰,守望着家乡那片田地、那片丰收,让人永远难忘。

我的生日情愫

文/林中红花

我的生日情愫

每每拥有新的一年的挂历,我都会作出特别的标志:父亲的生日、我的生日、丈夫的生日和孩子的生日,以便提醒我不要忘记这些特殊的日子。

父亲生日那天,我们姊妹几个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为父亲贺寿的!自从爷爷离开我们五年后,也就是父亲六十八岁时,母亲便张罗着为父亲过生日了,转眼已经十几年了。于是,每每有新的一年挂历,我都第一个标志父亲的生日,看看那天是星期几,用不用请假;如果父亲生日是个周末,我会兴奋整整一年。父亲生日那天,我们姊妹几个都会带着爱人孩子(如今孩子大了,想遇到周内上学,就不去了)回家,带着好吃的好喝的回家看看我们年迈的父母。这天,母亲会为父亲穿上干净的衣服,一大早起来准备着饭菜,而父亲则会先打扫着院子,然后站在门口等着我们姊妹几个的到来。每每这时,远远看到家门口父亲悠闲的样子,我特别的开心!而后,一家人说说笑笑吃着喝着谈论着最后祝福着父母安享晚年,祝福着父亲健康长寿,共同度过我们快乐幸福的一天。

爷爷在世时,母亲是年年为爷爷操办着生日,如今又为父亲生日操心了。想想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的生日也是母亲为我们过的。每到我们兄妹几个的生日,母亲会为我们每个人都煮两个鸡蛋,那可是我们至高的享受了!谁过生日,谁就一个人吃着那两个鸡蛋,其他人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看着过生日的享受那无比的荣耀。想象着自己生日那一天的到来。

后来,有了丈夫和孩子,每到我的生日,丈夫便邀请我和孩子出去放松放松,喝个饮料吃个便饭,然后快快乐乐回家。到了去年,同事们戏说我:过日子抠门,舍不得花钱,说大多数女同事有金耳环金项链的。我传话给丈夫,丈夫笑了笑说:想要金项链就直说嘛,今年过生日就给你买个金项链。果然我生日那天,丈夫送我了一个金项链。我激动万分,这怕是我生日收到的花钱最多的礼物了!

一家人中,最浪漫的是孩子的生日,因为孩子生日在暑期,我们一家人都休假。每年我们都会在这一天的前几天,做一次小小的旅游让孩子增长见识扩大视野,而后在这一天回到家专门为孩子过生日满足孩子一个小小的愿望:我们先是每个人说一句祝福的话,然后一家人齐声唱生日歌,接着吃喝一通,最后送给孩子喜欢的小玩具。前年,我们特别给孩子买了个工艺品,可以玩耍也可以欣赏。孩子见到后很是高兴说:以后过生日不能单纯吃吃喝喝了,送个礼物多好,如果一年一个,我就能开个工艺店呢!祝福儿子,梦想开他的工艺店吧!

前一段,我生日还没到,丈夫笑着问我,今年过生日想要什么?不会再要个金什么戴吧。我想了想说到时候再说,最好买身衣服,好留个纪念!丈夫又笑着问我:我每年过生日,你给我留什么纪念呢?我嬉笑说:当初刚毕业,我不是一个人跑到你那给你过了个生日么?丈夫一下子想起了我为他过得生日,无比幸福的说:那可是别人为他过得第一个生日,虽然我只送了他一张音乐贺卡,这张音乐贺卡,丈夫保存了很多年,如今还在我们的书橱里存放着呢!我得意的说:给你过一次生日,就是为了让你给我过一辈子生日,明白么;你看看现在都是丈夫给妻子送礼物,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丈夫机灵一动说:那***给你爸不是每年都过生日么!她为什么不让别人给自己留纪念呢?

蓦然,想到了我的母亲,想到了母亲的生日。母亲是什么时候生日,我们兄妹几个真的不知道,我也曾经问过母亲,母亲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具体是那天。我也问过几个舅舅们和小姨,他们都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母亲不愿意我们知道她的生日,嫌我们知道后又要为她过生日;后来兄长为母亲办养老补贴用到具体生日的事,我们才知道,母亲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这也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谜,母亲是舅舅小姨中的老大,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呢?

母亲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兄长遵循母亲意见写了个日子,就这个随便写的日子,我至今还不知道。我的孩子建议我:妈,你看看外婆的户口本或者身份证,不就明白了。我一直没有机会那么做。生日么,就是一个人的新的生命开始的纪念,母亲既然不知道她的生日,母亲不想让我们为她过生日;不妨,我就以我的生日,我这个新生命的到来的日子,也就是母亲四十几年前曾经受苦受难的日子,祝福自己,更祝福母亲吧!

这样想着,顿时觉得今年乃至以后,每每拥有新的一年的挂历,我都要标志出父亲生日丈夫生日孩子生日;同时,更要注明我的生日:我要特别提醒自己,在生日的那天,必须要送给母亲一个欣慰!

久远的年味

文/叶儿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眼看就要过大年了,可不知怎地,愈来愈觉得现在一切从简了,也许是整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也许平时几乎和过年差不多,不愁吃穿消遣了,渐渐地感到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吧,有时更多的感叹岁月的匆匆了。我倒是特别怀想小时候过年的味道,那是从骨子里的期盼、兴奋。

记得七八岁的时候,我家住在县交通局大院里,一排都是父亲单位的同事。还没到腊月里,我就拽着妈妈的衣角问什么时候过年啊,母亲总是笑眯眯地告诉我还有六个星期,于是我就和三哥一起盘算着日子,日历被一张一张地撕下,觉得特别高兴,感觉年就快了一天到来。

每每见乡下的舅舅给我们送来草鸡、大米、花生,那就甭提多开心了。经常出差的父亲,那阵子也安稳地守候在家中,我就知道年真的快来了。最忙碌的是母亲,一向不喜欢做事的父亲,这会儿也懒龙伸腰了,这可是母亲幸福的话语。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的,我们打心眼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常常跟着他们身后,围着他们跟前,似乎在看家里最美的风景。

首先得做扎糖,家里得准备好糯米花、炒熟后剥皮的花生、炒熟的芝麻、白糖、姜丝等配料,记得是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我跟着父母来到县食品厂家属区,从县城的东头一直跑到西头,做工最讲究的陈叔叔是父亲的好朋友,他那会儿忙得不可开交,整天与糖丝打交道。我第一次看到偌大的锅里一大堆东西在一起搅拌,丝丝缕缕的糖粘着糯米花、芝麻、花生等。

不知过了多久,整块整块的芝麻、花生扎糖就做好了,放在一张很大的案板上,等彻底冷却了,陈叔叔一片一片地切着,父亲笑呵呵地拿起递给我和母亲,他自己也随手拿起品尝,一个劲地叫好。我特别喜欢吃芝麻味的,一会咯蹦咯蹦一块就下肚了,真是又甜又脆又香,吃完了咂咂嘴,眼睁睁地盯着案板,陈叔叔微笑着说让我多拿几片吃,第一次吃自家做的,心里甜滋滋的,夜半才跟着父母提着满满的好几袋扎糖回家。

接着就要蒸包子了,包子馅做工特别讲究,这都是母亲一手操劳,有时我帮着她干点小事,剥剥葱蒜,洗洗生姜,豆角,荠菜,看母亲摇肉糊,或做肉丁,还要熬豆沙。馅做好了,因为家里蒸笼小,只有到当时最好的招待所去蒸了。父亲说都要排队的,耐心地等待,在前两天准备好馅,时间一到,父母就带着我和三哥端着装好馅的盆一起去。食堂的叔叔阿姨,一边包着,一边夸奖道,说我母亲拌的馅看上去就是好,肉多,油多,一定很好吃,说得母亲得意地扬起头来哈哈大笑,不住地说一会尝尝啊。

最激动的是看自家的包子被抬上蒸笼,那可是有好几层,那么高,那么大,母亲告诉我们这几层都是我们家的。看着蒸汽一点一点地冒出来,想到一会就要吃上自家的,我和三哥又蹦又跳着。当蒸汽笼罩着整个蒸笼,食堂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母亲兴奋地说快了快了,这时我和三哥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着。当叔叔抬下我家的包子,轻轻地倒在台子上,看到蒸得白白圆圆的包子,有的几乎冒油了,母亲不停说一个没破,一边呼他喊你的来吃,叔叔阿姨们都说没空吃,下一家还在等,母亲总是硬塞给他们。

如果说做扎糖、蒸包子,可谓是轰轰烈烈的话,那么过年必须要扎肉圆的这项活,就最有年的味道,最温馨最温暖了。这也是父亲必须参与的活儿。印象父母亲扎肉圆都是在夜晚,白天依然是母亲准备好肉糊及配料等,一吃过晚饭,父亲脱下棉袄,像模像样地扎起围裙,挽起袖子,开始熬起猪油。这会儿,馋嘴的三哥和我总守在父母身边,闻着猪油渣的香味,三哥总是第一个端过来就吃,一向贪吃的三哥,平常少不了母亲的批评,这会要过年了,父母也很少说他。看着一个个肉圆在父亲纯熟的手下,被一个个放在锅里,慢慢地变黄变淡红,香味溢满了整个小屋,我和三哥总要美美地吃上好几个。

忙好了这几样,大功告成了许多,父母亲还得买其他年货,特别是烟、酒、茶,父亲的三个好朋友,都要一一购买。剩下的零零碎碎的,母亲都要带着我一起去买。母亲不会忘记我,总要给我买好看的衣服,记得印象最深的是红格子棉袄,穿上它,令我美滋滋好久。还有母亲喜欢给我买好看的头绳,五彩的,给我扎起两个好看的小辫子。

还记得腊月二十二日,这天必定要彻底打扫,洗被褥了,忙得母亲一刻也不停。终于盼来了大年三十,一家人团聚一起,在部队的大哥二哥都回来了,围着父亲一起喝酒,吃着鸡鱼肉蛋等当时的美味佳肴,听父亲侃侃而谈,听大哥二哥说着部队的新鲜事,其乐融融。记得我那年学着父亲哥哥的样子喝起酒来,第一次他们不敢给我白酒喝,就拿来一瓶红酒,我兴奋地喝着,一会就喝完了,像喝白开水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然后兴奋地看哥哥在父亲的指挥下贴对联,调皮的三哥大我三岁,我就跟在他后面疯玩,看他爬门,好奇极了,他告诉我三十晚爬门,会长很高哎。原来他想快点长到大哥二哥那样一米八的个子。可我当时在班上女生当中是最高的,我想自己慢点长,怎么办啊。三哥告诉我让扫帚压一压头,就不长了。我随即拿起厨房的扫帚放在头上,被母亲看到了,赶快取下来。幸亏母亲发现得早,不然我也许长不到现在这般高了。

最难忘的是年三十晚,母亲总是要用一张红纸包着一些红糖果子,一块大糕,另外在红纸包旁加五毛压岁钱,一起放在我簇崭新的枕头下。枕头边放着新衣服。

年初一起来,一家人互相问候,吃的是汤圆,母亲总带头说吃元宝了,还要吃大糕。邻居家互相拜年,都是把最美的祝福送出口去,母亲都要抓上几把糖果、几片大糕给来我家的小孩,碰到特别友好的,父母都会适当给些压岁钱。然后父母就带着我们浩浩荡荡去拜访亲戚朋友了。

就这样年复一年地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令我期盼的新年,留下了一串串美好的年的故事。如今日子过得是自在了,再也不必像父母那样去忙年了,喜欢每年精心地打理家里,也只是摆弄摆弄花草之类,收拾收拾就行了,想吃的想穿的买一些就可以了。像小时候那样目睹父母忙年的景象,很早很早就盼望着新年到来的心切,如今再也没有了。那样红红火火的年的味道,也只有封存在记忆里,如今想起,历历在目,令我久久回味了。

安步玄武湖

文/魏福春

南京,是我去了还想去的城市。每次到南京,我都会去玄武湖。玄武湖风光独特,移步即景,五洲春晓、侣园馨风、莲湖晚唱、台城烟柳、古塔斜阳、九华朝晖……我喜欢在湖边漫步,抑或行走在那高耸入云的杉树林中的木道上,每每这时,心里总会漾起圈圈涟漪……

想来是因为父亲的缘故。父亲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军事学院工作过几年,那是父亲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段岁月。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每年春节都会来上海,心情好的时候除了和我说起那一位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就是南京的点点滴滴,比如中山陵、雨花石,比如紫金山天文台、夫子庙,说的最多的则是玄武湖……

前不久,我又一次来到南京,这次索性住到了离玄武湖仅数十米远的一家酒店,为的就是能多看看玄武湖……

玄武湖方圆近五里,分作五洲(环洲、樱洲、菱洲、梁洲、翠洲),洲洲堤桥相通,浑然一体,处处有山有水。宋人欧阳修曾写道:“金陵莫美于后湖,钱塘莫美于西湖。”玄武湖之美,可见一斑,历代不少文人墨客都在此留下过身影。

我们从一隧道旁古城墙处进到了玄武湖。也许不是旅游高峰时段,公园里游人不多,我们沿着城墙,缓步慢行,时而被阵阵音乐声吸引——路边的亭子内,树林里的空地上,有两两相对的,有三五成群的,在电子琴、电吉他、电口琴等乐器的伴奏下,有的浅唱慢吟,柔情似水,有的引吭高歌,壮怀激烈。我不时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完一曲,再往前走去……

玄武湖是古老的,它有两千三百年的人文历史,玄武湖又是现代的,周边一幢幢高大的现代化建筑与古城墙在至清至静的湖水中相依相融……玄武湖处处美景,厚重的历史、璀璨的人文、瑰丽的景色……让我不由想起父亲,他当年是否也会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来玄武湖散散心?

在玄武湖边漫无目的地走马观花,任思绪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地飞翔,心情是如此的轻松,仿佛所有尘世间的烦恼,都在这温柔的春风中,消散尽净。

喜欢南京,喜欢玄武湖,好像无需理由。

奔跑的父亲

文/鲍海英

那年,我从学校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找不到一个稳定的工作,我经常唉声叹气。

在又一次应聘单位拒绝我后,那天我无精打采走到家门口,看见父亲在庄稼地里,正挥舞着锄头,我突然想要转身,却被父亲叫住了。见我垂头丧气,他沉默半晌,叹了一口长气,说:“别急,晚上我带你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坐一坐。”

父亲说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一家小镇上的银行行长。说是远房亲戚,其实都不知道有了多少代的转折亲。所以,我家与这个行长家自然从来没有来往过。我知道,父亲带我去,就是去求人,看看能不能动用这个亲戚的关系,帮我谋一份好点的工作。

父亲一生靠种地为生,老实巴交,从来没有求过人。那天下午,他去镇上银行,把我家的全部积蓄取了出来,买上了香烟和酒。那天晚上,我们趁着夜色,赶往这个10公里外的亲戚家。

这是父亲第一次给人送礼,他明显有些紧张。特别是当我们来到这个亲戚家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父亲紧张得满头大汗。

我们在门外等了好久,终于敲开亲戚家的大门。亲戚开门看到的是老实巴交的父亲,愣了片刻,随后看到后面的我,这才勉强让我们进屋。当父亲支支吾吾,磨蹭了半天,这个亲戚才知道我们的来意。

亲戚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只是不停对父亲说,这个绝非易事,我帮不上这个忙。

这个亲戚的话,像石子一样,敲击着我的心,本来萌生的希望,使我一下跌落到湖底。但父亲却是一直在微笑着,点头附和行长的每一句话,又低声下气地反复说:“求您多想想办法,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会一辈子不忘。”

低到尘埃里的父亲,突然让我有种逃出去的冲动,我甚至讨厌父亲,为了求人而不顾人格的自损。

但我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只能如坐针毡地坚持到最后一刻。就在我们准备告别的时候,行长很坚决地让父亲把东西带回去。可父亲假装拎着东西准备出门,就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父亲迅速把东西朝屋内一丢,拉起我迅速冲出门外。等行长反应过来,我们早已冲出了楼下。此时,行长也提着东西,冲下了楼,父亲见状,拉着我的手,迅猛奔跑,那速度,像是刘翔在飞。

奔跑中,突然,父亲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可父亲似乎浑身充满了力量,刹那功夫,父亲旋即爬了起来,爬起来的父亲跑得更快,一会儿,我们便奔得无影无踪。等我们跑远了,父亲和我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父亲和我肩并肩,忍着伤痛,一瘸一拐地走着,他得意地笑道:“只要留下了东西,你找工作的事,肯定就有希望了。”

父亲忍着摔痛的腿,还那么高兴。而我,转过身却泪流满面。

父亲说的没错,一个月后,那个亲戚行长来到我家,说有一个效益不错的单位正好要人,我可以去那儿上班了。行长来我家的时候,把那烟酒,原封不动的退回给了父亲。

行长临别时,悄悄对我说:“你要记住呀,你能找一个工作,不是因为我想要给你帮忙,而是你父亲那晚,他拼了命的奔跑。尤其是他摔倒后,忍着伤痛,还拼命奔跑,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那样拼命地奔跑……”

如今,我已经工作快20个年头了。很多的事情,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唯独那个晚上奔跑的父亲,让我觉得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正在归来的亲人

文/易州米

偶尔经过火车站,我看到候车大厅前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回家过年的人们已经排成了长队。或许他们已经给远方老家的父母或妻儿打了电话,告知了自己的行程。而那些父母或妻儿也因此有了一份热切的期待,心中越发惦念正在归来的亲人。

我对这份期待是非常熟悉的。小时候,我的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所以每年春节我们全家都盼望着他回家过年。那时通讯很不便利,别说家里,就连我们家所在的那条街也没有一部电话,只能靠书信传递信息。父亲给母亲提前写信,告知回家的大概时间。于是从接到信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有所期待了。由于父亲只说了一个大概时间,所以母亲和我会提前两天就到火车站接他。当时县城只通一趟窄轨火车,是那条铁路的终点站。母亲和我站在站台上,等着远方传来的汽笛声,然后是轰隆隆开过来的火车。火车停下,旅客们快速走下来,直到车厢空了,父亲也没有出现。其实母亲和我都知道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父亲的归期一般而言只会推迟不会提前,但我们还是希望能早一天接到他。

第二天、第三天可能还会让我们空等,失望自然是有的,但和期待相抵,失望很快便烟消云散了。终于有一天,我们在人群中看到了肩背手提沉重行囊的父亲,那一刻我会飞一般地奔过去,然后被父亲一把抱住。从车站往家走的路上我难掩兴奋,因为我知道父亲的行囊中一定为我准备了礼物,在那个物资还不丰富的时代,父亲每年都会带给我一份惊喜。

当然,母亲和我也有接不到父亲的时候。有一年直到除夕,直到那班空荡荡的火车开进站,只下来三五个旅客,也没见到父亲的影子。我们先是失望,而后开始担心。不过奇迹发生在大年初二晚上,随着一串熟悉的脚步声,父亲自己进了家门。原来父亲临时需要加班,又没办法通知家里,便成了迟归的旅人。

记得我读初一那年,母亲和我照例去接站。这次父亲如期到达,不过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我和母亲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到了家才知道,原来这对老人是父亲刚参加工作时带他的师父和师娘。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出国留学了,春节也没时间回来。父亲去看望他们时,见他们一脸的孤独,家里也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过年的氛围,就把他们请回了家,和我们一起过年。

那个春节我们家异常热闹,除了欢声笑语、美味佳肴、灯笼鞭炮,那对刚刚认识的爷爷奶奶还给我讲了很多发生在异乡的有意思的故事。而父亲对师父师娘的尊重和孝敬,也像一份送给我的无形的礼物。

清明,必须还乡的日子

文/安秋生

清明节在中国人的精神天空上,永远是一个“雨纷纷”的日子,尽管这一天有时有雨,有时只有风,还有时无风无雨晴空万里。生活为清明派定的氛围,不止是在唐诗,也在我们的思绪里。

生命的脚步匆匆忙忙,自己距花甲之年愈来愈近,似乎离故乡愈来愈远,回老家的次数愈来愈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惟有一个日子,在自己的日程安排里,是必须回老家去的,这就是清明。不管这个日子有风,还是有雨。清明还乡的理由,对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是不需要问的。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祖父母,我们的列祖列宗,都在这个日子现身,等待着儿孙们的致意。

父母和祖父母的栖居地,在老村的西北方向,一道绵延数里的山岗之上,面向东南,视线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山岗没有繁茂的树木,只有荆棘、葛条、酸枣等灌木生长,低调的它们,完全不理会外边“桃开杏败”的荼蘼花事,此时似乎依然沉睡在冬日的梦中,只以寂寥的身姿示人。但弯腰折断一根枝条,便知道它已悄悄变绿,柔韧的生命正在蓄势待发,瞬间便理解了它对待春天的态度。而脚下那僵硬的黄土地上,偶尔也有细碎的花朵早开着,一律是黄的。那黄色,是醒着的土地的颜色,但与土地又不尽相同,正如儿女与父母之间的相似与差异。

通往墓地的是一条小道,我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弯弯曲曲的小道,铺满着碎石与草屑,宽处可供两人并肩,狭处只能一人独行。前些年,曾有邻人提议替我拓宽这段路,我没有同意。我心里觉得,这样窄窄弯弯的小路,或许与清明的礼仪最合,与自己的心境最合。一行人委委婉婉,在这样的小道上默默行走,正是清明需要的场景。

熟悉这条小道,用了一生的时间。小时候,是父亲带领我走它。记得每年清明节和其他一些必须上坟的日子,父亲总会抄起一把铁锨扛在肩头,招呼我一声:走,给你爷爷奶奶上坟去!然后默默地出发,踏上这条小道。父亲在前边默默地走,并不比平日多说什么;我在后边默默地跟,也很少提问的勇气。时间久了就懂得,有许多东西早已预设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早已在血脉中流动循环,永远不需要问及和语言的明示。来到墓地,找到爷爷奶奶馒头似的的坟头,父亲会默默地铲除杂草,培土圆墓,焚烧纸钱,然后命令我跟他一起,磕上三个响头。做完这一切,他还会蹲下来,在飘散着袅袅青烟的坟头前默默地抽上一支烟,眼光迷离着,似乎是在倾听,也像是在怀想,安静的样子,与他日常贫瘠日子里的狂躁迥然相异,偶尔开口说话,声调也是柔柔的,与平日判若两人。看着父亲的神态,我便理解了清明的意义和上坟的理由。

再后来,我就走在了上坟队伍的前列,我的身后,依次是我的儿子,孙子,以及子侄辈的人们,——因为我的父亲、母亲,已经先后安居在这里。在家族传承长长的链条里,我担起了父亲当年的角色。带领儿孙走在这条小道上,我的心里总有漾起某种庄严的情感。做完父亲教会我做的事情,我会站在父母的坟头前,注视着那抔黄土,内心里与置身其中的他们说说话。因为与他们分别日久,除了偶尔在梦里相会,只有在这一天,在这个地方,能够找回与他们面对面交流的感觉了。回想当年父亲在这里默默抽烟的场面,或许他彼时的所思所想与今天的我相差无几。

一如当年的父亲,在这个日子里,我与儿子、孙子的交谈并不多。我觉得,做好父亲带我做的那些事情,就足够了,所有的语言分量都太轻,与这个日子承载的内容无法匹配。小道,岗坡,灌木丛,黄色的野花,在春风一年年的看顾中,自然而然也会植入他们的记忆,融进他们的血脉。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人们都是朝前走,不知疲倦地朝前走,只有清明这个日子,让你把前行的脚步停下来,驻足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回望一下自己生命的来路,同时远瞻自己生命的归程。

这一天,我没有理由不还乡!身体,思绪,以及灵魂……

平凡的父亲,不凡的影响

文/小海豚

父亲像一本书,一本读不完的书,一本细细品味才能发现他良苦用心的书。父亲如一句话,一句简短的话,一句简简单单中流露出朴实品格的话。平凡的父亲,将不凡的印象留给了我,成为对我影响最大的人。

曾经的我认为父亲是多么平凡,有着同样带着粗暴的严厉,有着期待的执着。的确,父亲是平凡的,在茫茫人海中就像大漠中的一粒沙土,翰宇中的一颗星辰般。一张黄润的脸总是掩不住一副倦容,乌黑的头发再也无法阻挡些许银丝。但在我的记忆里,他给我的印象更多是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中拿着将要被打坏的扫帚,用山洪暴发般的力量打在我身上,尤其是那平日里摘掉眼镜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却瞪得像鸡蛋大,好像两颗稍不注意就会窜出火苗的火球,伴着雷鸣般的怒吼和闪电般的抽打,从瞳孔中向我射出一阵阵愤怒的火焰。

似乎父亲的形象只是这些了。还是一件小事,使我改变了看法。一个夏日午后,天气象火炉一样闷热,太阳也要把所有的光和热射出来,树叶蜷缩起来,小草也低下了头。蝉在树上没命地唱着,那歌声也像我的心情一样烦躁。面对着一道拦虎般的数学题,我左思右想,又是解又是算,仍毫无头绪。我把笔一扔,想:“还是问爸爸吧,他也许会。”刚起身,却又有一个声音说:“问他又得挨骂,还不如不去。”我又坐下来,可没坚持多长时间,终于提心吊胆地走到父亲的房间向父亲请教。我紧张得心率如奔马。父亲一见,扫视了一下,继而愉悦地抽出一张纸,接过书和笔,思考片刻便用苍劲的手在纸上详细的解着。笔在纸上快乐地跳跃着,留下一行行带着墨香的字迹。我蓦然发现,从父亲眼中流露出的,是赞同的神采和和蔼的光芒,平静而温和,犹如秋雨后平静的湖面与明澈空灵的天空。

原来,平凡的父亲就是在这点滴中影响我的,犹如轻风微微的吹拂,细雨默默地滋润。使我刻苦学习的是父亲;让我热爱劳动的是父亲;失败时,影响我爬起的还是父亲;不礼貌时,以身作则教育我的也是父亲!

父亲的影响像空气,时时刻刻都包围着我。他用平凡的粗暴与和蔼组成那影响的空气,似乎不易察觉,但不经意间就会发现它们,发现父爱的影响。那就是一个对我影响最大的人,父亲!

又想起父亲那把土琵琶

文/何银华

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题为《琴痴》的随笔,写自己弄琴的一些经历和感受。其中我特别提到父亲为我制作的那把土琵琶。没有父亲那把琴,我不会成为“琴痴”。

想起那把土琵琶,半个多世纪了。那是解放初期某年父亲用海南水松木制作的,琴身约尺半高,近1尺宽,形似葫芦,琴柄的木料很结实,三根琴弦分别采用大中小规格的渔网胶丝,琴身琴柄都涂着桐油作保护层,样子很讨人喜欢。

这把土琵琶音量不算很大,但音箱共鸣好,音色显得很特别,那深沉的木质声,更深夜静时可以传得很远很远。

接过这把琴时我正读初中,同学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当然爱不释手,晚自修后,月朗星稀,我常常抱着它,跑到宿舍区外的足球场的草地上,独自弹拨起来,弹那时流行的电影插曲,弹《双星恨》《饿马摇铃》等广东音乐。一个少年的思绪和情怀随着琴声在夜空中飘荡,校园内平添了一丝幽雅的气息。

这把琴伴我度过了天真烂漫而又辛难苦涩的初中岁月。1959年,我抱着这把土琵琶跟我们安铺中学的其他4位同学一起,报考了刚刚创办的湛江艺术学校。结果全部金榜题名:黎钦、陈廉被录入美术专业,陈武昆录入戏剧专业,庞彩录入音乐专业,我被录入了器乐专业。多高兴啊,当时我们都激动得手舞足蹈。后来因为我同时被高中录取,经亲朋劝说,尤其是班主任李发坤老师嘱托我放眼未来的大学,我才忍痛割爱,最后选读了高中。

回想手抱土琵琶报考艺校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当时弹拨什么曲目,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可能由于怯场,琴拨子曾掉落地上。有位监考老师见状即和颜悦色来到我的身边,鼓励我不要紧张,并让我重新弹了一遍,这个细节倒记得十分清晰。

考艺校,这在我一生中也是一个值得回味的经历。我感谢父亲给我提供启蒙的乐器——就是那把土琵琶,感谢父亲的音乐雅兴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

父亲本是一介渔夫,终年在北部湾上闯荡飘泊,与风浪为伍,与鱼虾作伴,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渔人自有渔人风采。他自幼有艺术天赋,手艺很了得,常常用自制的乐器,在耕海之余,将船停泊于海石崖底下,悠然自得地弹奏起来,排遣耕海的劳累。村中的人都十分赞赏父亲的手艺。解放初期,村中“盲才粤剧团”排演《白毛女》,他为剧中恶霸黄世仁制作的鸟笼和了哥鸟等道具,工艺精细,形神逼真,吊在横梁上,惹得家猫虎视耽眈。他用海蛇皮配制的二胡,更是博得剧团乐师的青睐。至于父亲为我制作的那把土琵琶,我当然珍惜有加。就读华南师范学院时,我也带上了它,并加入了中文系民乐队。别看这把琴土里土气,乐友们却特别欣赏它的音色,让它登了大雅之堂。尤其参与那首名为《纺织忙》的潮州音乐的合奏,旋律十分优美,成了乐队的保留节目。

自封“琴痴”,有点可笑,但玩琴确实是我生活中的最大嗜好。除了玩父亲制作的土琵琶,我还玩秦琴、边助、三弦、中阮等弹拨乐器。曾先后参加多个乐队,其中退休15年来参加的乐队就有群乐民乐团、粤韵广东音乐轻骑队、6+1室内交响乐组、人防民族乐团以及文强书社曲艺团、汉唐艺苑、雅致艺社等私伙局。琴声伴我,其乐无穷。

我怀念父亲,感谢他的基因,让我身上活跃着艺术细胞。如今,即便我已是76岁的老翁,依然兴致不减,伴着琴声,安享晚年。据说弹琴可防止老年痴呆,我确信,因为一旦操弄起来,很自然地就进入一种无我境界:眼视乐谱,左手按品,右手拨弦,脚踏节奏,音符在指间移动,乐曲在心间流淌……玩琴者可谓肢体全方位运动,何来痴呆呢!

父爱如山,自己都这把年纪了,仍对土琵琶依恋有加,仍对父爱进行深深反刍和回味,这是一种怎样的血缘情怀啊!

朴素的语言

文/查君书

傍晚,我下楼扔垃圾,一位正在捡垃圾的老大爷用亲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朝他笑了笑;见我没嫌他的意思,他便迟疑着走近几步,怯生生地问,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你父亲了,他还好吗?之前,你父亲住在村子里,我是经常看到他在田间地头干活。

我心头好一阵难过,说,谢谢你老人家记得我爸,他去世好多年了。

话声刚落,老爷子便抽泣起来,哽咽着说,你父亲是个好人,那年饿饭,是他给了我两个山芋,我才活了下来。之后,还给了我几件衣服,还帮我挖治咳嗽的草药。说着,他开始用脏兮兮的手抹眼睛。

父亲为人善良富于同情心,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年的村子里不管哪家有困难,他都会伸把手的。平时自己的生活却非常简朴,一双袜子总是补了又补,牙刷用烂了都舍不得扔。杯子摔了,碎玻璃都被包上好几层纸,用塑料袋装好再扔;过期的药片也不准我直接扔,而是用水浸泡溶化后冲洗掉,说是怕被人捡了吃,更担心被不良之人重新包装卖钱。见我难过,老爷子又说,你父亲心地好,他现在一定已经在天堂里啦!老爷子这么一说,我马上想起美国作家福克纳的《在卡洛琳·巴尔大妈葬仪上的演说》,“她曾诞生,生活与侍奉,后来又去世了,如今她受到哀悼;如果世界上真有天堂,她一定已经去到那里了。”

眼下这位为生活所迫,靠捡垃圾过日子的老人,没多少文化,却说出了与大文豪福克纳相似的语言,这是世上最朴素也最感人的语言。由此,我想到,通向文学的路,其实就是通向人性的路,通向灵魂深处的路。自然与朴素,永远是一门最深奥的学问。

此刻,我想去握老爷子的手,但他避开了,他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他身上难闻,脏。我不由分说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我父亲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好人一生平安!谢谢你如此牵挂我爸爸。

穿透心灵的感动

文/段代洪

有些感动是瞬间的。有一种感动却是恒久的、深入骨髓的,随着时间的久远,愈加能够抵达心的深层,触发千丝万缕的怀想。

在这异乡之城的雨夜,我想起了远在天国的父亲。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幕,便如默片,穿透夜雨,穿透阁楼紧闭的窗,一一呈现在眼前。

那一年,石榴花开得最艳的时候,身患肝癌的父亲依依不舍地辞别了人世。

遵照父亲遗愿,那年秋天,当枯黄的叶片开始飘零大地,我和二弟捧着父亲的骨灰,踏上了送父归乡的伤心之旅。

数天后的黄昏,我们终于到达了那个叫石安的小镇。久候多时的二舅接到了疲苦不堪的我和二弟,也怀着无比凝重的心情接迎了在外漂泊多年的父亲。

天亮,父亲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里——庙堂湾。骨灰盒置放在祖房的堂屋正中,朴实善良的乡亲们闻知后,纷纷放下手中忙碌的活计,赶到堂屋,给父亲焚上一炷香。他们是那样真切的悲伤,一如母亲,一如我和弟弟。他们是把父亲看作了远游后魂归故里的亲人。淳朴的婆婆和婶婶们,把我和二弟拥在她们温厚的怀里,用粗糙的手一遍遍抚摸我们的头和脸。我们却没了言语,也早没了泪水,只是眼神滞滞地看着翻飞的木屑。大伯大叔们用了质地良好的木材,给父亲赶制棺木,他们神情专注,额际腮旁挂满了醇酽的汗水。

依照故乡习俗,出殡应在天亮之前。出殡那天,下起了绵密秋雨。八个乡亲抬着沉沉的棺木,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崎岖的山道上。我和二弟披着长长的白孝,紧随其后。临近墓地,领头的远房三舅吼起了一种十分哀伤的号子,其他抬棺和送葬的人们,也随之哼唱起来,凄婉的号子在鸿蒙的旷野蔓延着、回荡着。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种感动如闪电般击中我的身体。许多天来,我没说过一句话,没流过一滴泪,然而那一刻,我却如洪堤崩决,汪洋恣肆地大放悲声。那悲声里,有多日的压抑,有对父亲的不舍,更因为深入骨髓的感动。在送殡的长队里,没有几个与我沾亲带故,甚至好些我压根儿就不认得。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选择故土作为最后的栖息地。父亲是对的,饱经沧桑和冷漠之后,他的灵魂只有回归故土才能得以真正的安宁,也才不会再孤单。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知道殡葬父亲时,乡亲们用浓厚的乡音唱出的那些号子是怎样的内容,然而那从嗓间吼出的苍劲哀婉的调子,却有着不可抗拒的穿透力。我永远无法忘却那一刻我内心的强烈震颤,无法忘却那一刻我荡气回肠的悲哭,更无法忘却故土和故土亲人带给我的铭骨刻心的感动。

一根油条的爱情

那一年,她病了,他用板车拉着她去镇上找诊所看病。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掏出口袋里所有的硬币,郎中终于给她打了针,再塞给她两服黄竹纸包着的中药。

他拉着板车往回走,她依旧坐在板车上。穿过一条小街,向右拐,再穿过一条街,好香好香的气味儿飘过来,飘过来。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迟疑几秒,止了步,回头:“你想吃油条不?”

板车上的她本来也在偷偷咽唾沫,忽儿听到他的问话,愣了愣,摇头:“不吃,不想吃。”她摁摁布包里那几个煮熟的红薯:“这有红薯呢,我要是饿了,会吃红薯的。”她清楚,他的兜里连一个碎角子都没了,哪来钱去买油条。

他静静地看着她,就像一下子,一下子看到她的心底里去了。她不好意思了,低头。该死的,那好香好香的气味儿又扑过来了,她情不自禁地又吞了吞唾沫。

将板车轻轻拉到街边,泊稳,他大踏步朝街角那个炸油条的小摊走去。她的目光追着他那肩宽背阔的身影,看着他站在摊主前戳戳点点。她脸红了,羞愧地闭上眼。天啊,我们不是乞丐呀,他怎么好意思向人家乞讨!再睁开眼,她便看到他笑吟吟举着一根油条朝她跑过来。

她生气,扭头:“我不吃。我不是乞丐,我不吃乞讨来的东西。”

他大声说:“谁说这油条是乞讨来的,我是拿烟丝换的。”

她诧异:“拿烟丝换的?那你想抽烟时咋办?”他抽烟好多年了,人家说“人是铁,饭是钢”,他却说“人是铁,烟是钢”。在他眼里,烟比饭重要。累了,他点支烟一吸,就来劲了;饿了,他点支烟一吸,就饱了。他抽的烟都是自家种植的旱烟,晒干后,烟叶切成丝装进小塑料袋再掖在兜里,想吸时,拿小纸片滚成“喇叭筒”。

他笑:“一天半天不抽烟,死不了的。再不济,烟瘾来了忍不了的话,就捡几片路边的干树叶搓碎了滚成喇叭筒,不也照样能抽能应应急……”他将油条递给她:“快吃,趁热,香香软软的。”

她说:“我们分着吃,你一半,我一半。”他摇头又摇头:“不,我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你快吃。”

她咬了一口,眼睛就雾蒙蒙了,想擦擦,没擦。他还在高兴着,问:“香不香,甜不甜?”她脱口而出:“苦,好苦。”

他差点蹦起来:“苦?怎么会是苦的,我要师傅给炸一根最甜最香的哦。”她抬起头,皱眉头:“不信,你自己尝尝。”她用劲掐下大半截,狠狠塞进他的口里。他嚼了一下,再嚼一下,咦,奇了怪了,不苦,好甜好香,还暖和和的呀。

看他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疑惑样子,突然地,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他,顷刻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只是“骗”他分享那一根油条呀,骗他吃下一根油条的大半截呀……

这个故事里的他,是我30年前的父亲。这个故事里的她,是我30年前的母亲。这个故事,父亲对我讲过“9999”次,母亲对我讲过“9999”次。父亲母亲讲述的“版本”有些出入。父亲总是忽略掉他用自己热爱的烟丝换油条的情节,却一再重申母亲骗他吃油条的细节。母亲总是强调父亲用烟丝换油条的细节,却扔了她骗父亲吃油条的情节。

七殇

文/非洲小白脸

那个夜晚,涣散的月晕肆意挥洒忧伤的曲调。一抹流光,卷起些许沉淀的记忆,氤氲些许零碎的伤感。

七年时光荏苒,白云苍狗玩转沧海浮生却也倏忽没了踪影。蜿蜒的路,滚滚尘烟沧海如梦,年年岁岁遗忘不了流年的苍白。写下这些文字,祭奠那段时光那些事。

五月暮晚,山水寒凉。雨潇潇,寂寞梧桐轻捻飞雨弹碎时光,折了翼的叶再也舞不动沉甸甸的风。七年转瞬间,时光飘散孤烟一道,往事却依然。刻骨铭心的,时光再久远也冲淡不了,只不过走得远了便不再那么尖锐和敏感。七年时光泼墨挥毫,写不尽梦中殇。

七年,倒溯时光逆流回去,静默在静止的时光里,数不尽的泪水回旋幕幕成殇。

那个夜晚,依稀记得是月明人静的。父亲冰冷的双手颤抖着把我推醒,“你哥……走了。”同样颤抖的声音突然凝滞了空气,那一刻,我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迸发出冰冷刺骨的凉意。我一骨碌坐了起来,接着母亲细细碎碎极力压制着的哭声灌进双耳,在那一瞬间我不知所措地迷茫着。我机械地穿衣穿鞋,母亲的哭声渐渐压制不住,我泪如雨下,整个世界在我眼里模糊不清……

那天学校五一放假,我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残阳如血,拉得越来越长的人影,冷冷望着那片云霞覆满的长空,似乎许多明媚的幻想就这一刻幻灭。哥哥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我,然后笑了笑道:“回来了。”我“嗯”一声。“好些了吗?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极力地向上看,只为忍住那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两个月不见,高大的,健壮的,跑步总跑第一的,哥哥,不见了。床上的他,除了双眼依然明亮,其他的,皆已不成人样。苍白的脸,深陷的双颊,全身瘦的只剩一个空架子。我转身走出卧房时,胸口慌堵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吃晚饭时,母亲边给我夹菜边说哥哥的近况。

“前些天上坟你哥可想去了,但又实在没办法,他就叫我们给他做饭,和上坟时一样的菜式。”“这两天他躺着无聊,就叫我陪他打牌,但他总让着我。”“你哥可想你了,总是问我你最近会不会长胖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但母亲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哥会好的,一定会的。”仿佛说给我听,又仿佛是说给她自己听,似乎母亲在畏惧着什么,每说一次,母亲眼里就多一分坚定。父亲静静地听着,不时叹一声气。

哥的病是从春节前夕开始的,先是咽喉上起了溃疡,久治不愈。慢慢的开始恶化,哥哥开始四肢无力,经常头晕。父亲带着他到各大医院检查治疗,后来情况时好时坏。但我清楚的记得——后来,爱运动的哥哥渐渐的越来越喜欢躺在床上,很少很少再站起来了。

我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回家,每一次电话的内容都是:"哥哥好些了吗?"。

哥哥的情况父亲最清楚。白血病,晚期。四处求医问药,输了很多次血,一次次看着哥的身体好转又恶化。父亲承担了太多。

就在那天晚上,哥哥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最后一面,哥静静地躺着,双唇紧闭着,他太痛苦了。

“他一直喊肚子好热,像大火在烧,他想吃冰淇淋,我说忍一忍,等好些了就买给你吃,他就不说话了。他一向很听话。我给他揉肚子,揉了一会儿,他就……”母亲泣不成声地对闻迅赶来的亲友们说。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坚强的父亲流泪,还有爷爷,外婆,大舅,姨娘……

第二天,卧病多年的姑妈也离开了人世。姑妈的走是一种解脱,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但对父亲来说,依旧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你哥不会孤单,你姑妈会照顾他的。”父亲对我说。先是自己的儿子,接着是自己的姐姐,父亲那段时间突然苍老了许多。那时年幼的我,很难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爷爷那天看着哥的遗体,不住地摇头叹息,浊泪汇成两条艰涩的泉线。幸亏,年迈的他不曾得知姑妈去世的噩耗。

以后的日子里,家里便绝少再提起哥。只是还有人把我叫成我哥。只是偶尔母亲会问我“最近梦到你哥没?”。去年寒假,我去喝同学的喜酒。出门时突然听到父亲说了一句:“你哥要是还在,也该结婚了吧。”父亲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我放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夜晚,父亲颤抖的声音“你哥……走了。”那一刻的眼神和这一刻重叠,悲伤,绝望,无奈交织在一起染红了他湿润的眼眶。我顿时无言以对,父亲叹了一口气“唉,都过去了,还提它作甚。”父亲从未放下,而母亲和我,又何尝不是。

哥和我的名字是母亲给起的。他把将军两字拆开。哥叫明将,我就叫明军。哥比我大两岁多,从小耳朵不好,留了一次级,就和我一个班了。我们是亲兄弟,也是好同学。他学习不好,但体育特别好,跑步特别快。小时候经常是我帮他做作业,他帮我做家务。一起玩一起笑,这样的快乐却终究早早的夭折。

望游云,望孤雁,望你所在的方向。却只是一抔黄土,几缕青烟。蛰伏在心底的记忆,时而不堪寂寞地在心海泛起几片浪花。时叹,时醉,时落泪,残破的记忆更迭的画面持续太短,却也无法湮灭氤氲多年的悲楚离愁。思念有多远,我想是从这颗心到那颗心的距离。但我对哥的思念,却是残忍的无力的遥不可及。

光阴一寸一寸堆,到最后却只有一片一片灰。岁月不堪,离人难安。错落的年华,究竟怎样轮转一生。搁浅七年的往事,极近又极远,选择在这一刻拾掇。

后记:前几天看了电影《岁月神偷》,往事一幕幕在荧幕上重演。何其相似的画面,在这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我提笔记下这段成殇的往事。

秋雨情思

文/常艳霞

前几天和父亲通电话,父亲问我济南是不是在下雨,他说家乡这些天一直秋雨绵绵。放下电话,我陷入了沉思……

我的家乡在大西北泾河畔,一到秋天,雨特别多。留在我印象里最深的就是雨了。有雨的日子,村庄也更加静谧了。雨轻柔地落下,伴着阵阵清风,凉意渐渐爬上指尖。狭窄的小道,两旁站着白杨,风吹雨打,金黄色的叶子散落了一地,仿佛为泥泞的小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黄昏时分,炊烟缓缓升起,青蓝色的烟雾飘散开来,游走在村子上方,迟迟不肯离去。几声鸡鸣狗吠过后,村子又陷入了沉寂,唯有屋檐水珠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

从小我就爱看雨,现在仍然爱看雨。夏天,倚着门看雨,经常会被雨水打湿衣裤。而秋雨如针尖,雨丝轻柔地飘落而下,格外静美。望向对面的屋檐,雨丝在风的吹拂下,斜斜地落下,给房屋挂上了一道天然门帘。门窗在雨丝后变得朦胧,更增添了几分唯美。我也喜欢站在门口看远处的山,隔着雨帘,青山仿佛披上了透明的银纱,宛若仙境,又似是一位戴着面纱的美丽女子,轻纱盈盈,让人好想窥探一下她那美丽的容颜。

雨丝纷纷扬扬,最终随风飘落,适合漫步。撑一把印有水墨画的雨伞,缓缓地行走在窄窄的马路上,路两边是依依的杨柳,一眼望去,曲曲折折,没有尽头。旋转着雨伞,看着水珠沿着伞面滑落,划出优美的弧线,继而落下,化为声声叹息。

雨点滴落,落在眉眼间,停留在心上,惆怅了多少游子。不知为何,听到雨声,总有点悲凉的感觉,会想起忧伤的故事,想到当初背起行囊,毅然决然,远赴他乡。犹记当时,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父亲在热炕上呼呼大睡,偶尔打几声呼噜,呓语几句,咂咂嘴,又沉沉地睡去,睡得那么香甜。母亲坐在炕头,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姐姐和妹妹正在兴高采烈地下棋,你争我抢。我静静地坐在窗前,趁着秋雨,品读有关秋的诗句。只听到,妹妹又耍赖了,我和母亲不约而同回头看看,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一眨眼,我竟然要借着秋雨怀念那段时光。曾经还嗤笑,现代通信和交通如此发达,怎么会和古人一样惆怅分离。如今,终于明白,生活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纵使,我们可以相聚,经历生活的洗礼,那份闲情逸致难在,那颗清纯的心也不会回来。也罢,过往云烟,随风飘散,那种味道留在鼻尖,久久不散。那份记忆埋藏在心头,适合在雨天,一个人静静地回味,知道它已不会再现,所以愈加珍惜。

看着水珠落在水池里,波纹荡漾开来,我的思绪仿佛飞回到了家乡。细小的雨丝,毛绒绒的,轻轻地飘落,落在泛黄的草地上,形成一滴滴小小的露珠,最后,顺着叶片悄悄地滑落,消失在草丛里。我似乎看到,不远处,父亲戴着草帽,穿着长筒雨鞋,弯着腰,在不停地挥动着镰刀,旁边堆放着一捆发黄的草。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水滴密密麻麻地落下,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秋雨绵绵,而我也愈加想念家乡了。只能望着秋雨,默默地许下对父亲的祝愿。希望它可以随风远去,送给千里之外的父亲。

剃头匠老陈

文/荷塘青青

剃头匠始于什么年代,已然无须考证。印象中,他们手中提着一个工具箱,箱子里摆放着推剪,一把剃头特有的尖嘴剪刀以及刮胡刀。他们的后背衣领上挂着一把雨伞,数十年如一日地走街串巷吆喝着为村人理发。剃头匠剃头的对象都是男性,他们不会给女人理发,据说这是他们祖师爷立下的规矩。一般剃头匠都是残疾人,很少有健康的人放弃自家的田地,像个游手好闲的人四处兜售生意。

年关近了,年的气息飘溢在村子的四周,就像隔年的老酒,散发着愈来愈浓的醇香。旧年的日历本哗啦啦地撕过,只剩下薄薄的几张。父亲站在村口的大樟树下,张望着,等候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剃头匠老陈就一直在我们村子里守着固定的十几个老顾客,奔波于几个自然小山村。剃头匠老陈是个聋子,他长得瘦瘦的,五十多岁,从不苟言笑,走路静悄悄的。老陈不是我们村里人,他和我们是同乡,家里据说生了七八个小孩,生活窘迫的他忙完农活,就会背着箱子,转悠到各个村子里剃头赚几个钱补贴家用。

父亲喜欢老陈剃头,老陈手艺精湛,方圆数十里,他的剃头的技术是无人可比的。而且他不像其它的手艺人那样,喜欢开着荤玩笑。他专注于他的工作,当然偶尔他也会说些从剃头村民嘴里传来的一些村里轶事。他打开箱子,拿出推剪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把一块油得发亮的皮革挂在门拴上,这条狭长的皮革,在我们老家叫做"皮刀片".村里的小孩不听话,老人们就用"皮刀片"形容其的脸皮厚。老陈娴熟地推剪头发,乌黑的、灰白的头发,不到片刻间,地上就落满了短短的头发。接着,他用尖尖的剪刀细细地把村民的头发修剪,打一点肥皂水,刮胡刀就在男人们的下巴上哧溜溜地转。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绝不会拖泥带水地剃伤男人们的头皮,也不会刮伤他们的下巴。老陈忙完这些,他会用刷子帮前来剃头的村民们收拾干净衣服上的头发,有时村民们看到他辛苦,递上一根香烟,他把烟夹在耳朵上,手不歇地又拿起扫帚扫头发。老陈在村民的心中,永远都是闲不住的剃头匠。

老陈每一个星期就来村里一次,有时遇到吃饭的点,父亲也会留他在家吃饭。老陈吃饭很快,桌子上的荤菜他从不自己动手夹。父亲请他吃肉,他总是不好意思地说:"已经够麻烦你们了,我吃白饭就成。"吃完饭,老陈抽着烟,就会和我们说他当年学手艺的艰辛。在我们的眼前浮现的总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在师父的杖刑下,人前人后地忙碌着,到了最后,却连一口饭也混不上吃,又冷又饿地晕倒在师父的脚下。

到了年底结账,不识字的老陈掏出袋子里的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村民们一年剃头的次数。父亲用算盘噼里啪啦地帮他算好钱。早在头天夜里,父亲就准备好自己一年的剃头钱。老陈推让父亲递上的钱:这一年,在你家吃了好几顿饭,你又帮我算账,你剃头的钱就免了吧。父亲硬塞进他的口袋说:自家种的粮食,不值钱,只要你不嫌弃,没有地方吃饭就来我家。剃头的钱是你辛辛苦苦地跑细了腿挣的,这个一分都不能少。老陈闻言,抽出一张五角钱放在桌子上:这个留给孩子们买糖吃。70年代末期,五角钱是个不小的数目,至少在我们小孩的眼里,可以买到白糖棒冰十几枝了,而老陈要流着汗水帮人剃好几个头。父亲把钱退还给老陈,老陈默不作声地收好,等到出门的时候,他把钱扔到了桌子上,倏地就跑远了。

七岁那年,我们姐弟仨在家玩耍。一个挑着薄荷糖的小贩敲着铁片,进了村子。小弟趁着我不注意,把我的新鞋偷出去换了薄荷糖吃。等我发现鞋子不见了,薄荷糖早进了小弟的肚子里。我苦苦地哀求小贩还我的新鞋。小贩挑着担子,甩开的我手,就想走人。这时,剃头匠老陈正好来我们村子剃头,他看见我在哭,急忙走上前问我。我哭着断断续续告诉了他缘由。老陈二话没说,掏出钱付给小贩,换回了我的鞋子。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事,他给钱老陈,老陈笑呵呵地说:买给小孩子的糖用不着给钱。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小镇陆陆续续地出现了理发店,一些年轻的男孩子们不满足老陈的老式剃头发式,老陈的生意愈发地清淡了。每次他来村里剃头,就只剩下一些年长的村民愿意让他剃头。有一天,他忧伤地对父亲说:现在理发师哪里讲究技术呀,都是花里胡哨的东西,我担心自己的手艺失传呀。父亲安慰他,慢慢寻访徒弟吧,总会有人欣赏你的手艺,跟你学艺的。

果真不到两个月,就看见老陈带着他的小徒弟来我们村子剃头。老陈剃头的时候,他的徒弟就在旁边打下手,递递工具什么的。老陈原以为他的徒弟会像他一样扎根于山村。可惜的是,年轻人到底守不住剃头匠四处辗转的清苦。第二年,他的徒弟就离开了他,去了沿海城市。那一年,老陈一下子就老了,背佝偻了,头上的白发渐渐地多了,人更加的清瘦了。大病了一场的老陈,走不动路了,他不得不待在家休养身体。没有老陈来剃头,父亲和一些村民无奈去了镇里的理发店。每次理发回来,父亲自己清洗头发,就情不自禁地感慨万分,镇里的理发师的手艺除了用电推剪理发,把头皮拉扯得生疼,什么都不会。

儿子满月那天,母亲抱着儿子在小镇找人剃满月头。毛躁的年轻理发师看到儿子软软的头皮,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剃胎毛。偌大一个小镇,母亲走遍了理发店,都找不到人给儿子剃头。有人指点母亲,镇里的婴儿剃满月头,大家都是去接老陈来剃的。母亲就催着父亲去老陈家。第二天,老陈拖着瘦弱的身子到了母亲家,方才还病恹恹的样子,老陈打开工具箱,他浑浊的眼睛顿时两眼发光,麻利地用推剪剃去儿子的胎发,吩咐母亲拿来煮熟的鸡蛋,他细致地把儿子的胎发用红纸包好,鸡蛋滚动在儿子的头上,他轻声念叨:一滚鸡蛋,健康平安;二滚鸡蛋考上状元;三滚鸡蛋,子孙满堂。儿子安静地望着老陈慈祥的面容发笑。

如今剃头匠老陈也年老而去了,剃头匠这门民间行业随着他一并消失在尘封的记忆中。只是在幽微的时光里,剃头匠老陈如同一径花香,芬芳了远去的往事。耳畔依旧是老陈轻声念叨:一滚鸡蛋,健康平安……

手编时光

文/张金刚

一直坚信,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的心更灵、手更巧,更善待日子、热爱生活。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原料,交于勤劳的双手,通过实用兼具艺术性的创意,便可化腐朽为神奇,编出精美的物件,点亮朴素的时光。

手编,极富生活情趣;经年累月,也造就了隐于民间的手编把式。记忆中,父母便是。

父亲的手编,豪放一些,擅长编篮、筐。初秋,漫山的荆条,一簇簇,修长,茂密成林,收割的时节到了。父亲起个大早,麻利地磨好镰刀,麻绳搭在肩头,健步隐入深山老林。天擦黑儿,父亲驼背背着大捆荆条闪进小院,荆梢一颤一颤的,如在招摇着收获颇丰。父亲坐定,用镰刀将荆条一根根修理光溜,整齐码好;兴致来了,还拣根最长最光最韧的,高高举起,在空中“啪”地甩出声响,向忙晚饭的母亲和写作业的我炫耀一番,顿时笑声洋溢。

闲冬,父亲将荆条扛出,泡入村中小池塘,静待浸过水的荆条,变得更加柔韧绵软。一日,父亲随机抽出一根,在空中握出一个圆环,便是泡好了。取出,晾晒。寻个响晴的午间,抱出一捆,开始编篮。数十根荆条分理成几绺,贴地面打好如小太阳般的底盘,便胸有成竹地一根根续上、弯编、成形、收沿、起系;刚刚还七楞八翘、张狂不可一世的荆条,在父亲宽大有力的巧手间,瞬时乖顺起来,根根抱团成为良材。用镰刀削去突起的荆条尾巴,美观、光滑的荆篮宣告完成。说来简单,实则复杂,没半晌工夫、数年功力,难以达成。

除了自家用,还要帮邻里编,故摆开编篮的阵势,便要持续几日。其间,母亲侍候左右,递荆条、端热水,给父亲捶背,还要调转收音机电台保证评书、戏曲、新闻不断。如此,甚是温馨。除了变着花样编出大小、样式各异的筐,父亲还会编出装草用的花篓、挑粪用的粪篓、装肉用的肉篓、洗菜用的菜筐、装粮用的粮囤、架子车上用的荆笆等。荆条编出的农具,摆满了屋舍院落,服务着四季劳作、烟火日子,不可或缺,推陈出新。

春来,挑起粪篓,将储好的农家肥施入农田,静育一季丰收;提起小篮,走遍田野,拔回野草喂肥猪鸡,或挖点野菜,尝个鲜儿。夏天,一篮接一篮的蔬菜,从菜园拎回,摆满了餐桌,滋养着全家。深秋,担着大筐,收回满地的玉米、红薯,满树的苹果、柿子。冬日,打了烧饼、蒸了馒头、冻了柿子、买了零食,都要装篮吊在房梁,便于保存,更为防我们这帮贪吃鬼吃个没完。有时,调皮的孩子还会钻入粮囤捉迷藏,竟酣睡其中;有时跳入肉篓,充当十足“小鲜肉”;有时赖在篮中,硬让父亲当牛郎,挑上天。手编篮、筐,让紧巴的生活变得便利,充满情趣。

母亲的手编,婉约一些,擅长编草帽。麦收时节,麦田、麦场,热火朝天、一派繁忙。闲暇时,母亲会寻一个阴凉处拣麦根儿,捎带着将完好的麦秆一根根抽出、剥皮、捆好。麦收结束,一捆捆齐整、滑溜、光亮的麦秆也备足了。冬闲时,母亲将麦秆抱出,泡入桶中。不日,干脆易折的麦秆便柔软了,拿在手中,任人折弄。冬仨月,母亲都会在忙完家务后,坐在墙根下、阳光里、火炉旁、热炕头,夜以继日地编草帽辫。

一根根麦秆次第接续,在母亲灵巧双手的摆弄下,顺服地被编成宽两厘米左右的辫儿;一点点延长,直到盘成盘、捆成捆。有时,母亲会抽出几根麦秆,编成小戒指、小手环,给旁边的孩子戴上,给他玩,哄他开心,以防捣乱。待草帽辫量足,便可缝草帽了。一根白线绳,将辫儿一圈圈相互叠压缝制起来,先是帽檐儿,再是帽盔儿,完整流畅、一气呵成。眼尖的孩子会第一时间寻一顶戴在头上,兴奋地绕着屋里院里颠儿跑,惹得母亲可劲儿追赶,生怕弄脏弄坏。一顶两顶数顶,扣摞起来,乳白、闪着光泽的草帽,除了家人遮阴挡雨,亦可集市售卖,换点零花钱。

有时,母亲会买回各色毛线,用勾针编出各式花巾,盖在茶盘上、电视上、被子上、缝纫机上,格外漂亮;冬来,还会编出漂亮的毛围巾,给早出晚归求学的孩子系上,美美的、暖暖的,很是满足。收获季节,母亲会把玉米穗连着苞叶编起来,挂满院中树,金黄金黄的,分外惹眼;会把青翠的香菜、雪白的大蒜,拧编成香菜辫、大蒜辫,晒干,挂在厨房,做汤时掐段儿香菜提香,炒菜时揪头大蒜调味,想来就很美。

手编,曾经寄托了父母那辈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有对困顿生活的智慧打理。如今日子渐好,可父母依然对手编情有独钟,难以割舍,力所能及地编了精致篮子、草帽送我送人,或是留用。拿着这些手编作品,如触摸到了父母日渐老迈的沧桑时光、行将流逝的工匠精神、勤俭持家的朴素家风,又如重回我那天真快乐的童年时光,心中满是回忆,一时无限感慨……

菠萝之思

文/万益

不觉莼鲈之思,犹存菠萝之思。近日看了朋友晒门前菠萝蜜的微信,令思绪飞回四十三年前,撩乱了浓浓的乡愁、深深的追忆、永恒的思念。

乡人将木菠萝称菠萝,地菠萝称麻子。我的旧居东边不到一百米有三百多年的见血封喉树。而开门即见却是自家一株硕大的菠萝树。两人合抱的周长,主径高达四米多,笔直挺立,树皮粗糙开裂,枝径四周伸延,像威武神圣不可侵犯的老者,也像一把巨伞。当然,在巨大的见血封喉树面前,小巫见大巫了。但它却是我的依恋、依托和保护伞。

我曾问过父亲和姑妈,菠萝树的种植者和树龄。俩人都不知,说自懂事起就这么大了,年年有菠萝包食,按推测应超过一百年树龄。

童年时光,父母出工去,吩咐我带小妹在树下玩,收工会带回“簸箕炊”。我知道父母在撒谎,哪来的钱呢,但还是乖乖地照顾好小妹,同伴都跑到公路边看汽车、牛车、单车,我不敢去,困了,抱着小妹,傍着树头,在树荫下睡,撑开的树茎连着肥大的密密的树叶,为兄妹俩遮风挡雨。鸟窝中的雏鸟呀呀学语,还有从大树上飞下来的白鹭和斑鸠。有鸟儿陪伴,睡得可甜了。过路的邻舍投来赞许、同情、可怜的目光。也许因为我太羸弱太爱睡了,平时也常在树下瞌睡,大人小孩冠我外号“拜公仔”。

在夏日和初秋的傍晚,母亲洒水于树荫下,将地表降温。邻家的老人、妇女、小孩,将草席铺在洒过水的地面,轻摇着蒲葵扇,开始一夜的谈天说地。大有“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之感。母亲时常俯躺在席子上,让我扒其背部,将密密麻麻的成熟痱子抠掉。人们说村中逸事,讲从公仔戏里听来的故事。长者大都目不识丁,也未能全部掌握故事,在演讲中都是一半听说一半套入自己的见解,有武松打虎,有穆桂英挂帅出征,也有如黄俊英所说的关公大战方世玉。母亲睡着了,我还一边扒背一边听。菠萝树下,是我的知识启蒙之所,长大后我也常在见血封喉树下给伙伴讲,大部分也是自编自说。

夜深转凉后,众人散去,我则躺到天亮,把自己裹在草席中,形成筒状,既御凉又防露水。菠萝树默默地陪伴着我,保护着我!

中午纳凉时,随着日照的移动而转移着草席。

我看不出菠萝树的长大,它却见证了我的成长。它是我的依恋,累了,树下竭脚,困了,傍身就睡;背后的痱子痒痒了,就背贴树身磨蹭;心乐时抱着树身欢笑,悲伤时揽着树身哭泣。我多么希望快高长大,象菠萝树一样顶天立地,撑起保护全家的擎天伞。

我家的菠萝树从来没有施过肥,喷过药。也许是人烟密集,二氧化碳和氧气相得益彰。听老人说,给树喂饭,树会长大并多生菠萝。逢年过节,我都拿出半碗饭,裱在树身开裂的厚厚的树皮间。小心翼翼,心意虔诚,管它是忽悠还是有科学依据呢。

除夕前,家家户户做籺,有菠萝叶封裹的籺品位就不同。家里穷,几十块叶足够。乡邻提前预约,母亲把树叶分区域提供,但必须保留嫩叶。看到乳白色的汁液象泪水一样滴下,择叶前后截然不同的树影,我黯然神伤。菠萝树默默地奉献自己,为主人争得人情与口碑。

每逢农历六月起,幼小的菠萝果逐步长大、成熟。我天天爬到树上,仔细观察,小手轻弹,贴鼻赏闻,乐在其中。木菠萝分干包和湿包两种。前者体型圆形或椭圆形,皮上的菠萝眼(瘤状凸体)园园的,透着光泽,果质脆硬而甜,咀嚼口感特好,手与口皆留余香,上品。而后者的体形相对较长,菠萝眼尖尖的、密密的,刺手,肉甜质软,水分多。我家的是干包菠萝,因此我终身喜欢干包菠萝,一眼能分辨干湿包。

或许树龄太老,年生菠萝不多,还有大小年。多的时候也就十多个,但个个精品,二十多斤,从体型到内核,从包肉密度到香甜溅牙,令人赞不绝口。

视菠萝的成熟程度,分时段择下,闷焗几天。每当此时,房门关不住浓烈的香味,绝胜诗仙太白的“风吹柳花满店香”。

一家四口围着,母亲主刀将菠萝垂直剖开分四瓣,挖出金黄色、肥厚的菠萝包,再从包内掏出内核,摆放在碗内。母亲视一年实收情况,决定每只菠萝的分派。分派原则是:左邻右舍,特别是在树下乘凉者、近亲远亲、无养猪的家庭(我在傍晚到这些家庭收番薯皮养猪),人口少的送上五个菠萝包,人口多的按一人一只菠萝包送。剩下的,家人最多能人分两至三只包,余兴未尽时,连同缠裹着包子的也变黄柔软的包瓣(菠萝虾)也嚼食,香啊,令人回味无穷。食完之后母亲洗净菠萝核煮熟,又另有一番风味。我与小妹则将母亲分派的菠萝包挨家挨户送上,换来笑声和赞赏。

一九七五年秋,大队干部送来消息,像父亲这样的眼疾,可以在大医院动手术恢复视力。从我出生,父亲即受眼病伤害,几乎失明。若能治好,可是天大的好事。全家高兴过后沉默了,家中清贫如洗,哪来的钱啊?一家人相对无语。门外瑟瑟秋风吹落零星的已转黄的菠萝叶,摇摇晃晃落到门前。

除父亲外,三双眼睛聚焦菠萝叶,再移向菠萝树。母亲望着蹲在地上耷拉着头的父亲,又望着无声的我。我看到了无可奈何而更多的是坚定的眼神。是啊,本来就是男人当家,父亲因眼疾几乎成废人,弱小的母亲成了家庭的顶梁柱。若父亲得治,那天都光了。

我紧紧抱着菠萝树,老树也紧紧的贴着我,一块树叶轻轻的落在我头顶,仿佛在诉说什么……

八十元!天文数字!买家一口价并一次过先付款。既评估到树的价值,又体谅到主家的困境。

收钱翌日,母亲简单收拾行囊,陪父亲到大石牛乘车去湛江,姑妈在湛江接应,手术选在附属医院。

买家也不迟缓,迫不及待砍树。沿着树身深深地挖开大坑后,人工拉大锯锯树。我躲在被窝里,拉锯声声如锯在我的骨头上,入木声声如切入我的心脏,生离死别何其痛呀!

大约三个小时,一声沉闷声,菠萝树倒下了。一百多年的生命,只需三个小时功夫夺走。我夺门而出,跳下深坑,抚摸着金黄色的断面,那么润滑而坚毅,泪水那么晶莹剔透。我明白了你的心思。你知道自己日后的两种命运,一是制作棺材,深埋地下直到腐烂。一是制作木船,在茫茫大海中漂浮,甚至沉没。但你为了主人的健康幸福,牺牲自己,无怨无悔。菠萝格,菠萝的品格!

一生最难熬的时光,莫过于等待亲人和诀别心爱之物。信息封闭的年代,远离七十公里,如同阴阳隔绝。夜夜梦见菠萝树安慰我说,父亲复明了,以后又可以装禾虫了。第十天开始,我带小妹在村口等,等啊等……第十六天,兄妹未出门,父母回来了,我狂喜,奔到父亲面前,父亲的眼还绷着纱布。再看母亲,母亲苦笑着吐了一句:“无影醒呀!”

全家人默默地站在大树留下的深坑前,深深的怀念、深深的歉意!我拿来早已准备好的七分钱炮竹点燃,迎接住院归来的父亲,悼念献身的菠萝树……

乡间木屋

文/张浩宗

遥远乡下的木屋,陪伴着我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

古旧的木屋由无数根木柱支撑着,颤颤惊惊地依附在一块巨大的崖壁下,它身上的苔藓仿佛伯父脸上的层层皱纹,又如同父亲灰色中山装上的重重补丁,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记录了流逝岁月烙印和扑打在它身上的风霜雨雪和世事尘埃。

老家乡下,到处都是伫立的木屋,如同月夜的星辰,零散,简洁,隐约,幽僻。山村里难见几处平地,房屋建成后,不是吊脚就是立柱,山里雾气氤氲,夜间露重潮湿,木墙和木地板正好隔潮挡湿,成为乡村独有的农居景观,别有一番风味。村庄里,房前屋后总是被果树、花草、灌木、刺藤、丛林和竹荫簇拥,偶尔也见几棵孤傲的翠柏和不屈的苍松,它们或旁逸斜出于房前的院坝,或青枝绿叶于屋后的林地,而房上炊烟从房顶上的瓦沟里流溢出来之后,最爱牵手于这些草木与枝叶,它们纠缠不休,嬉笑怒骂,暗生情意,然后,百转千回,回眸留笑,最后才依依远去,渐行渐远,终是消失殆尽,再不见踪影。

我们居住多年的木屋,成为祖父唯一的遗产,长五间,最靠里面的是三间卧室,前面两间,一间为储藏室,一间为饭堂兼厨房。房顶盖的是泥瓦匠专门烧制的灰色泥瓦,窗格子也是木质的,窗门上雕刻着鸟儿和花草的图案,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白天,阳光透过亮瓦照进屋子,暖洋洋的,夜晚,月光从窗户泻下来,柔和温暖,让人心情特别舒畅。

风起云涌的时候,人一走动,木屋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记忆中,木屋多是寂寞、冷清的,因为父母白天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里,他们总是出入于山梁和田地间,一年四季都是在忙碌和奔走中度过的。

时光流逝,岁月增厚,木屋的墙壁,斑驳沧桑,经年烟熏火燎,历经多少风雨的侵蚀和摔打,墙体已然龇牙咧嘴。一年又一年,木屋顶越发老迈了,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给人胆颤心惊的感觉。但木屋却长了一副傲骨,总是不屈不挠地与岁月抗争,终是一年年挺过来了,从不曾看见它垮塌或倒下过。

每逢下雨天,风吹房顶,树枝摩挲着房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了防止漏雨,父亲在雨季来临前,搭一根木梯,爬上房顶,换掉缺角损边的泥瓦,不然,屋里就会大落大漏,小落小漏,木床一晚上不知要更换好多地方。

栖居乡间的日子,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就是倚窗或躺在床上细听雨落房顶的声音,极有韵致,仿佛淋浴一般。雨,有时若有若无,有时又如大豆洒落盆底,有时更像父亲的睡眠,在暗夜里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鼾声。

细雨沙沙,雨丝缠绵,似若春蚕在蚕房里吐丝,静谧而久远,让人无端地生出许多想象。这时,我会想到父亲穿过麦地,麦子发出连绵不断的刷刷声,我也会想到母亲穿过包谷林,包谷杆从母亲的身旁滑落,发出动人心魄的噗噗声。这时,我的心会格外宁静,恍若走在空阔的大山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宁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心跳。也不感到后怕,又仿佛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路上,惬意而轻松,有被人关怀和抚慰的感觉。当回过神来,风已无来由地吹起来了,窗外就响起一拨一拨的嗖嗖声和沙沙声,还有雨滴滴落房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给人带来无尽的遐想和憧憬。

入夜,雨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四围越发安静,雨下得更加缥缈而幽深,就像有剑客穿越在幽渺的谷地里,一闪身,就隐遁在更远的看不见的山涧里了。

雨越下越酣畅淋漓,没有尽头,要在这了无人迹的暗夜里诉说衷肠,说一辈子也说不完似的,而我,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枕着无边旷野,听雨,听风,听天籁之音,直到所有的惆怅、落寞、忧戚、孤单和冥想都随着风雨声渐渐远去,只怀揣一个无法言说的心事等待天明。

到了天明,我看见,不知啥时,房顶鸟儿遗落的种子,悄然在瓦缝间长出了几棵柔弱的麦穗在风中任性地摇曳。我还看见,木屋的木板接头处,有一群蚂蚁在板缝间匆匆忙忙爬来爬去,正在将从远处寻觅的食物或虫子搬入洞穴。

多年以后,当一场场散不尽乡愁的雨浇灌着我的漫长思念时,我总会固执地认为,这一场场的雨都是从我的木屋里下过来的,不然,哪会这么熟悉,哪会这么一如既往地打湿我忧伤的梦寐和惆怅的呓语。

离开乡村许多年了,木屋依然栖息在我梦里,如同长了根须一样,缠绕着我一年一年的期许和怀念。

过年三味

文/丁纯

1

过年的心情与年龄有关。年纪越大,越对过年有种应付的感觉;年岁渐长,对童年的年满是暖暖的回忆。

那年,是哪年的年?记不清楚了。我依稀记得我还是孩童。那年腊月的雪好大,从清晨到黄昏,雪花漫天飞舞,一时间山野平原像盖了层厚重的白毡子。夜幕降临时,门外是晃眼的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炮声让人欣喜,也让这大雪的腊月多了份快乐。

江淮平原的雪天冷得出奇,村民们猫在家里焐被窝取暖。我父亲是小学教师,单位发了煤票,我们一家整日围在瓦炉旁烤火。瓦炉是父亲自制的,几块红瓦被铁丝箍紧了,便是简易的火炉。炉子上砂锅咕嘟咕嘟炖着鸭子,火苗吐在砂锅上,欢畅、尽兴……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土屋里黑黢黢的,门后的有线广播播放着泗州戏,唱的内容记不清了,印象很吵很闹,唱腔的起承转合,像讨价还价,喋喋不休。那有线广播常播的一首曲子,多年后我才知道是《翻身的日子》,朱践耳的作品,听时,脑海里浮现的是冬日修水利的场景,一群老小,扛着锹锨,忙碌不停。

我之所以记得当时的画面,因为那年除夕父母狠狠吵了一架。引起纠纷应该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只是吵得很厉害,甚至还有些推推搡搡。我们兄妹仨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不敢言语。后来,父亲推门而去,是去邻居家串门了还是去哪里了,不得而知。父亲当时很愤怒,一定要和母亲分个高低。现在看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母亲带着我们吃鸭肉粉丝,突然,一根苇篾子扎在我的上颚。我大哭,母亲惊慌,看不清苇篾子的位置,走出门,大声喊着父亲的名字,风雪交加,父亲是听不清的。无奈,母亲背着我去村诊所。医生打着手电筒,让我张开大嘴,“啊”了几声,就用镊子夹出了苇篾子。

翌日,一睁眼,雪停了,天晴了,大年初一的阳光普照大地,一切安然如初。母亲微笑着喊我们起来吃饺子。昨天似乎任何事情没有发生。但那年除夕的雪和父母的争吵,是我抹不掉的记忆。

2

打我上小学起,父母吵架次数渐渐少了。过年是快乐温馨的。进入腊月,母亲很早便忙起来了。腊八过后开始置办年货,所谓的年货无非是数量少得可怜的鱼呀、肉呀、粉丝等,鱼肉放在竹篮里吊在杨树下,让风雪儿使劲地吹,粉丝装在蛇皮口袋里。当然,还要购买些瓜子、糖果、点心,一些留着自家和招待来客吃的,一些是准备着送长辈年礼用的。

我要说,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美食家。为了给过年增加喜乐气氛,母亲想尽法子做好吃的,过年在我们少年时代,就是安定、充实。那几年,我们家会在祭灶之前找人加工些豆腐。做豆腐的是母亲远房的哥哥,我喊他舅舅。我家泡好了黄豆,带过去舅舅家磨浆、去渣,做成豆腐带回家。有了豆腐,过年便有了底气,豆腐适合配各种菜,使菜式变得丰富。你看豆腐烧鱼、豆腐烧肉、豆腐汤、油煎豆腐,还有小葱拌豆腐、豆腐拌酱豆……都能吃出别样的风味来。

当然,蒸包子是过年必备的,也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年二十七、二十八两天就是蒸包子的时间。包子理论上要够吃整个正月的。萝卜馅的、粉丝白菜馅的、红糖馅的……刚出笼的包子松软美味,香喷喷的,一口气可以吃好几个。包子蒸好了,放在笆斗里,吃时再加热。另外,母亲还会用玉米、番薯做一些“杂馍团”,给牲口吃。

油炸食品是过年的点缀,油炸的绿豆圆子是家乡特色食品,既可以做零食,也可以放入豆芽、金针菇、菠菜做汤;油炸小果子,用纸卷好了,捏着吃,脆生生的。还有焦叶、翻酥,也都是自家做的美食。难度大的油炸食品,母亲不会做,比如,羊角蜜、蜜三刀,那还是需要技术的。

难忘的还有炒花生蚕豆、爆米花,有玉米花和大米花,炒熟的花生蚕豆装一个罐子,爆好的米花装一个罐子,都盖上盖子,以防受潮,能吃好久;灌香肠,腌咸肉咸鱼,灌好的香肠、腌制好的咸肉咸鱼用绳子串起,挂在屋檐下风干;油炸芋头圆子,这个不能做太多,那个时候还没有冰箱,几天里要吃掉的。

估摸过了元宵节,有一天发现零食所剩无几,寒假作业还崭新如初,一种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开学了,坐在教室里,同桌在抄写春晚的歌词。我回想过年的点滴,老师讲什么全然听不清,心情不好,又无法说出来。人在快乐之处感受冷清,或许这就是少年时代年的滋味。

3

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指的是而立之后的过年。也不知从哪一天起,蓦然发现父母的白发、皱纹增多。这年让人感到仓皇了。

有个作家说,过去是“人”过年,现在是“年”过人了。时间一进入腊月,像跑入了快车道,还没有踩油门,时光就驶入春节晚会的现场了。你不恐慌行么?我呢,还能回到儿时大雪纷飞的除夕吗?还能吃着自家的豆腐过年吗?儿时喜欢的春晚歌曲成了经典。那一串串刻在心头的名字,也被时间催老了,鲍娜娜、胡慧中、杨丽萍……有人说,有一天你在大年三十不再看春晚了,说明你开始主导过年,而不是参与过年。不是吗?我们孩童时代的是参与过年啊。

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知哪年突然就不过年了,还吃什么年夜饭?上海女作家潘向黎说“过年是一声惊堂木”,她把小时候过年比喻成“慢板”,中年时过年称为“如歌的行板”……时光就是在这一紧一慢的“拍子”中过去了。“这拍子便打得有些心惊肉跳,像惊堂木——咄!大胆刁民,这一年你都干了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我们到了一定年纪开始主导过年,既要保持仪式感,也要试图过出新意来。刚来岭南时,第一年寒假没回家过年,几个同学聚在一起欢度除夕。广东人把火锅叫做“边炉”,大家打边炉,喝菠萝啤,弹吉他,念着自己写的诗……简单而又风雅,还记得同学郑芸芸唱了《春水流》,欢乐中让人体会到时光流逝的感伤。

后来,毕业了,也融入了南方这座城市,过年的味道发生了大的变化。外地人返乡过年,平时繁华的城市变得清静、空旷。大年初一,约三五好友,逛花市,买枝代表吉祥如意的鲜花,过年便多了喜庆色彩。还有一些公园举办的迎春系列文化活动,增强了年的文化味。去年在麓湖公园,遇到几位老人在演奏粤剧,丝竹共振,和谐如意,驻足欣赏半日,心满意足。是的,不愁吃喝的年代,过年要让内心好好放松。

去年春节在汕头的南澳岛,那是海中小岛,温煦的海风让人沉醉,我带了本薄薄的《人间词话》,反复吟诵,收获多多。今年过年,我打算去粤东小城潮州,没错,是韩愈流放的地方。带几本书,觅一家民宿,读书品茗,游古城,赏韩江,夫复何求?

说不出口的老爱情

那年,父亲25岁,和本村的好多男劳力一起修铁路去了。

父亲所在的那截铁路段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小村子边上,是与316国道齐行的阳安线边上。那年月,正值文化大革命后几年,物质条件极度匮乏,一起修路的人也没有多少口粮可带,只能在附近的老乡家里一起吃住。母亲说,那时候也不知是为什么,家家户户都很穷,但家家都很舍得,尤其是山民,更是很舍得。

父亲所住的那家是村上的单姓,姓朱,朱大爷家有两儿两女,大儿子和大女儿已经婚嫁,在身边的还有一个小父亲三岁的朱小妹,村上人都这么叫她,父亲也是,但父亲从没叫过,他从来都是家朱小妹“嗨”,朱小妹也应着。朱家还有个小儿子,差不多有十几岁的样子。刚来那会儿,父亲很生疏,因为父亲从来都是不善言语的,但朱小妹却是个话茬子,好在有人说话,也不至于一屋檐下都沉默着。 母亲说他一直记得父亲刚来那会儿的样子,一看父亲这人就知道他很老实,老实的有些木讷。

父亲介绍自己时,说自己在哪个镇子,哪个村儿时,说的朱家人一愣一愣的,原来朱小妹的姐姐就嫁到了父亲住的那个村子,这下朱家上下都对父亲像招待宾客样,弄得父亲还有些拘束呢,哪经得起这架势,时间长了,也和朱大爷很合得来。人说话不投机三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父亲和朱大爷最爱聊秦英征西,很多时候,在每个疲惫的夜晚,这个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驱赶了所有的困顿,每每这时,父亲不再那么木讷了,至少他的精彩绝伦的讲述吸引了朱小妹还有她稍懂事的弟弟。

在朱家住了有一段时间后,父亲也知道了朱家其实在解放前是家大地主,幸亏朱大爷的父亲明智,早早的趁共产党来划分土地时,就把六个儿子分了家,朱大爷这才带上一家人离开穷沟沟,住到国道边上了,成为现在村上的单姓。面对村上的李氏大家族,朱家常在很多事上受欺负,比如公社分粮了,短斤少两,记工分时,少计漏计。朱大爷每次都是尽量能忍便忍,但性格刚烈的朱小妹不能,总要铆是铆钉是钉的核算核算,再者,朱小妹虽有点“泼辣”,但为人耿直,没多少花花肠子,里里外外都游刃有余,还会打一手好算盘,这在村上乃至周边村上的女流之辈甚至爷们儿里是少有的,时间长了,没人看得下去了,也会帮衬着朱家。

有那么几次父亲刚好放工碰见了,要和大家讲理,但都被朱大爷拉住了,他说父亲人老实,再说折斤八两也少不了多大个肉,你个外乡人在外面,也少不了要吃些亏。父亲那时很是为难,也很心疼,他说看着朱小妹孤立无援的和那帮人吵着就忍不住想保护她。当然,这是后来父亲亲口说的。

父亲说这话时,是下雨天,大家都闲在家里。那时,一有空,朱小妹老爱找父亲嗑叨。朱家大儿子是个典型的愣头青,别人一挑起话头,他就和人家吵,很多时候总是和朱大爷吵,和朱小妹吵。姐姐嫁人,弟弟还小,母亲有在朱她很小时就去世了,一肚子的辛酸刚好遇见了父亲这么个少言的人,聆听变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的交流。“有次我说到辛酸处时,你爸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说他想保护我,我当时就懵了。”母亲说这话时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殊不知那时,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正悄悄地酝酿着……

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父亲在家待着(有时父亲他们两三天才回去一次朱家),朱小妹就千方百计的把饭做得可口些,那段日子,在父亲的碗里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一个红薯,甚至有时在碗底还埋着一个鸡蛋。朱小妹总是若无其事得吃着自己的饭,父亲却吃得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父亲和朱小妹在这不温不热的感情里,谁也不曾越雷池一步,都只是等着,也许什么结果也没有。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天黑夜交替着,生活也在每日的辛酸里重复着,大半年的时光里,朱小妹给父亲的温热的洗脸水,一碗可口的饭菜还有碗底埋藏的小意外,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偶尔父亲回来时,会手捧一大把野花,但从不说是给谁的,只是插在朱家堂屋柜上的玻璃瓶里,但幸福的香味只有他们才能嗅到。有时父亲会用树叶专门在某个下雨天给朱小妹吹上一段曲子,简短,委婉,悠扬,像是他的少言寡语,但比言语中多了些感情。

离家也已经很久了,那天,父亲和村上的人要一起回趟家了,几天前就说好的。临走时,朱小妹给父亲的包袱里塞了双布鞋,新作的,她知道父亲他们常年在外也没双好鞋,这次回家路又远,而且都是走回去的,免不了会伤着脚。一路上,父亲的鞋底早就穿帮了,但始终不敢取出新鞋,他怕被村上人发现,但只是一双鞋而已,他却依然很担心。

几天后,父亲他们又赶来了,这次归来,却在父亲和朱小妹之间引起了一场风波。有人开始不断地开父亲的玩笑,说父亲去相亲了,说父亲想女人了。父亲是不善言辞的,口讷让他没能解释清楚,是的,父亲那次回去是相亲了,那是奶奶逼的,他是长子,况且年龄有那么大了,但父亲没有答应人家姑娘,刚好又要修路就赶紧走了。可是,人们谁在意这个,他们只图享受在这枯燥的日子里有那么一点新鲜事供调遣的快乐,说到底,那时人们骨子里的精神需求比物质需求还匮乏。也就是从那时起,朱小妹不再专门为父亲烧一锅温热的洗脸水了,父亲碗底的小幸福也不翼而飞了,而两人表面上依然若无其事,那些属于俩人的小事真的小到化为空气般不见了,像是空气中摇摆的风,倏忽就不见了……也许他们之间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在朱家住了那么长时间后,父亲他们要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那里离朱家会很远,来回跑也不方便了,父亲要走了。临走时,朱小妹又给父亲的包里塞了双布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父亲也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从门口消失。

一段还没来得及出芽的爱情就在父亲与朱小妹的冲动与隐忍之间草草收场。时间又过了大半年,铁路也修完了,父亲他们一大伙人坐着一台拖拉机凯旋而归,拖拉机在316国道上奔驰,途经李家村时,途经朱大爷家时,父亲看见朱小妹在屋檐下梳头,那时,父亲不断地喊着“喂,喂”,声嘶力竭,等到朱小妹听到时,拖拉机已经跑了很远,他俩就这样远远地挥着手,朱小妹追着车子跑,终于没追上,蹲在地上,不知是喘气还是在哭泣。母亲说她那时已经听大姨说父亲真的没答应那姑娘,是她错怪父亲了。

父亲在回去的一年里,奶奶到处张罗着给父亲娶媳妇儿,但每次父亲总是千般借口万般推辞地搪塞着奶奶,时间长了,媒婆也很少上门了。母亲说她那会儿也是,姥爷好不容易看了个稳妥的女婿,却总在第一天见面被母亲搅黄,她说她介绍自己时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地主的孙女……”那时人们对政治不清白的人总是避而远之。直到有一天大姨去找奶奶了,父亲和朱小妹才又见面,那年,父亲27岁,朱小妹24岁,在唢呐声里完成了婚礼。父亲飞来飞去的幸福终于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

这是我11岁那年冬季,母亲在火炉边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故事里那个叫朱小妹的就是母亲。

母亲讲这个故事时很淡然,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而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在那时,已经瘫痪在床上两年了,而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悉心照料,那年是1999年,我刚记事那会儿。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次放学回家,我们就坐在父亲床前写作业,父亲每次从恍惚中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总是“***在哪儿”。还有一次在医院里,父亲休克了,醒来后谁都不认识了,包括我们这堆儿女,当母亲问他“我是谁”时,父亲盯了母亲好久,终于眨了眨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流出……父亲认出母亲了。

现在,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即使父亲有些老年痴呆的倾向,但只有母亲能明白父亲,能一直包容父亲。那时的爱情对他们而言是那样晦涩,虽没有海誓山盟,但他们一直以来都把对彼此的爱深埋心底,而这种深埋心底的爱注定了他们的爱情会直到天荒地老……

去处

文/姚文冬

朋友从海里打来不少鲜鱼送我,有了好东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老家看望父母,倒不是说我有多孝顺,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种习惯。

走进熟悉的小院,看见中央的小径扫得干净,菜畦里的白菜又高又壮,有一畦割过的韭菜又冒出一层绒绿,真担心过几天降温会冻死。父亲正坐着玩扑克,好像是“过五关”。我拎着鱼晃了晃:“爸,鱼。”父亲放下扑克过来看,说这么多呀。我说这是野生的鲈鱼、梭鱼,市场上都少见,一顿肯定吃不了,冻上也行,腌了煲咸鱼也行。父亲说嗯,起身往东屋走,冰箱在东屋,他倒腾冰箱,像是要给鱼腾地方。

门外传来舅舅的说话声,我看见你车在门口停着,你妗子给你一罐姜片,她自己用糖腌的。他把一个大罐头瓶放在橱子上,泡在糖水里的姜片如金如玉。父亲说,你来得正好,拿几条鱼去炖吧。舅舅问啥鱼?父亲找了个袋子给他装鱼,他分辨着鱼的模样,拿一条就说一种鱼的名字,鲈鱼、梭鱼,梭鱼、鲈鱼……把几乎一半的鱼给了舅舅。我得意地对舅舅说鱼的来历,舅舅却自顾自地说,这姜片是你妗子用冰糖、白糖腌的,是小赵告诉她姜可以这么吃的,可以生吃,也可以炒菜用……好像那姜片是难得的宝贝。我只好住嘴,因为我的声音被舅舅的声音盖住了。

显然,我想炫耀我的鱼,舅舅想炫耀他的姜,都想证明自己把好东西给了对方,抢着表白中我主动退却了。以前,他们把不值钱的土特产给我,像红薯干、嫩苞米,我推三阻四,还面露厌烦,后来我发现,谢绝他们的好意会使他们非常失望甚至沮丧,此后便来者不拒。所以这次我不但识趣地住嘴,还迎合说,我平时就最爱吃姜,连孔子都说“不撤姜食”。舅舅一愣,眨眨眼,眨出了笑意,拎起鱼愉快地走了,回头还补充了一句:“光白糖就买了十好几块钱的!”

母亲不在,父亲说她赶集去了。记得小时候,等母亲赶集回家是一件最具诱惑的事,她的篮子里装满了苹果、酸梨、剁成截的甘蔗,还有蔬菜、粉条、猪肉、鸡架,以及把包货纸都油透的桃酥。我总是流着涎水在门口盼望她。现在赶集能买些什么呢,差不多还是这几样吧,对此我早已失去诱惑。如今对我最大的诱惑,是母亲赶集的行为本身,只要她仍有赶集的兴致,说明腿脚还给力,这便是我们的福分。

但我决定不等她了,我对父亲说,我想早点回去,难得今天空闲,我想去票房玩玩。接着又强调,平时太忙了总也没去,仿佛是希望父亲理解并同意。说完,竟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做完了作业或家务,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说,我去玩一会儿。那么,今天心安理得的理由是什么,是我给了他们好吃的鱼吗?当然不是。这是下意识。只要父母还健康地活着,无论多大岁数的儿女,总能不自觉地钻回童年的躯壳里,生出小孩子的心态和言行,甚至撒娇也不足为怪。反过来,父母亦然,比如母亲赶集回来,听说我没等她,下一次回家,她肯定会向我“兴师问罪”,亮出她做大人的威严。

父母那里,是我的来处,更是我的去处。只要他们健在,哪怕有了几条鱼,也能成为我回去一趟的理由和动力。这样完整的去处,并非人人都有。作家刘亮程说:“许多空穴乡村,那些有人住的房子里大半住两个老人,过一段时间走掉一个,剩下一个被儿女接走,这个院子就空了。”这是许多人无可避免、正在发生着的事。而我,至少在目前,老家因父母健在而饱满,亲情像炊烟不断。子欲孝而亲犹在,这是至高的幸福。没有父母的老家,成了心里的乡愁,有父母的老家,则是一个实在的去处。

蟋蟀暮啾啾

文/何礼仁

每到秋夜,夜风吹来,树影婆娑,蟋蟀的鸣声便在人们的耳边响起,特别是在夜阑人静时那种时断时续,略带颤音的鸣叫尤其能撩动我这个异乡游子逸动的心。

我从小在农村生活,对蟋蟀并不陌生,也有人称之为“蛐蛐”、“促织”。农村孩子都有过捉蟋蟀和斗蟋蟀的经历。在村里田间地头的草丛间、土穴中、砖石下随处可见蟋蟀。蟋蟀的后足和大颚比较坚硬,徒手捕捉容易划伤手掌。我们捉蟋蟀前先找一根细竹条,将竹条围成一个圈,把蜘蛛网铺在圈上,捉蟋蟀的工具就做好了。遇到蟋蟀,眼疾手快地用蜘蛛网圈罩住它,一定是手到擒来。斗蟋蟀是儿时的一件乐事,我曾捉到过一只蟋蟀,起名叫“战无敌”,它咬肌发达,鸣声响亮,性情暴烈,每当战斗时触须直立,怒目圆睁,后足踢蹬,羽翅生风,它张开钢牙,一扑、一咬、一抛,仅几个回合就能把对手打趴,让我好是得意。

立秋后天气渐凉,蟋蟀是知寒暑的昆虫,知时守信,民谚说:“秋天到,蛐蛐叫。”蟋蟀敏于四时而独钟情于秋也得到古人的赞誉,古诗谓之:“蛩鸣古砌金风紧,蝉噪空庭玉露生。莫谓微虫无意识,秋来总做不平声。” 蟋蟀受到人们数千年的喜爱与关注,进而成为一种中国独有的民俗文化。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蟋蟀的记载:“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在古人的诗文中,成了被广泛歌咏的对象。

蟋蟀的鸣声,在不同境遇的古人心中,往往会产生不同的感受。杜甫的《促织》诗云:“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意相亲。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杜甫从蟋蟀的鸣叫声中听到了哀音。白居易的《新春夜雨》:“蟋蟀暮啾啾,光阴不少留。松檐半夜雨,风幌满床秋。曙早灯犹在,凉初簟未收。新晴好天气,谁伴老人游?”白居易是从蟋蟀的鸣叫声中听出了光阴的流逝,暮年的凄凉。

蟋蟀的鸣唱,在古时的妇女们听来,好像是催促着自己要赶紧织布,及时缝制寒衣了。古代幽州地区有谚曰:“趋织鸣,懒妇惊。”与此相对应的是古代异乡游子们听到蟋蟀鸣叫,又会感到其凄切,顿生孤雁哀鸣之感。在这点上我真与古人“心有戚戚焉”,我在城里安家多年,拜读了太多市侩的目光,尝尽了太多世态的炎凉,我觉得自己这个农家子弟始终无法和这座城市真正融合,而且在城里住的时间越长,对家乡的思念反而越深。“芙蓉叶上三更雨,蟋蟀声中一点灯”,每到秋夜,伴随着蟋蟀起起伏伏的鸣唱,心底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乡愁随之会被轻轻牵起,而在浮世的喧嚣里却无处安放……

野风

文/立新

风,什么时候最狂野呢?冬季。

如果你行走在冬日的旷野里,记得一定要戴上围巾和帽子,因为野风随时来袭,呼呼呼吹打着你身体任何外露的地方。

冬天的风,狂野蛮横、冷酷无情。儿时,我曾无数次领教过它的厉害,吹得我朝家的方向逃。我逃,它追,我逃到家,它追到门前。然后还不肯离去,呼呼呼地在门外示威,吓得我不敢轻易出门。

当年我们村里有个孩子,得了“风病”,不能见冷风,一见冷风神经系统就会出问题,面部不断抽动痉挛,不受控制。所以,整个冬天,他都要窝在家里,不敢迈出大门。我知道后,就更觉得野风可怕了。

但父亲不怕野风,外面刮着再冷、再大的野风,他都要出门干活,有时还要干到很晚才能回家。当我读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觉得就是在写我的父亲。

现在的我,已经极少有机会在冬日的野风中行走了,出行都是在汽车、火车或飞机内,野风再也为难不了我了。但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在冬日里,需要与野风打交道,忍受着它蛮横与冷酷,比如边防战士、建筑工人等户外工作者,他们不退缩,不惧怕,值得我敬佩。

小木箱忆旧

文/蔡诚

多少年了,这个小巧轻便上着永固牌小锁的小木箱一直跟着我。

最初她默默地呆在乡下那间土屋里我床头的一角,几年后我带着她来到镇上中学的一间宿舍里,后来,我们一起坐着小船儿横渡鄱阳湖来到省城一个出租屋里栖身,去年,1984年出生的她头一回乘着火车来到北京,被我搁在酒满阳光的书房——我想,她将是我一生的行礼,只要一打开她,我浓缩的最早的人生就会一幕幕从这扇小窗飞出来……

毕业以来,我很少打开她,锁的瞳孔已经生出泛黄的锈迹,一搬动她,箱盖上的灰尘四处飞散。这一天是京城一个没有刮风的春天的周末,无所事事的我在网上突然收到校友会发来的邮件,校友会在制作影集,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能提供几幅有故事的照片。我所有的过去,所有的让人怀念的青少年时光都禁锢在了那个小木箱里,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搬到朝南的窗口下,默默注视的片刻我首先想到了爷爷。

小木箱是爷爷那一年夏天光着骨瘦如柴的膀子制成的,他先是和家人一起将老家门口那棵五六米高的苦梿树砍倒,然后把去皮的粗大的三段苦梿树躯干固定在两个三角形的木桩上,和父亲一起锯成十几块发出浓香的长木板,木屑飞扬中直忙到黄昏时分。最后,那些舍不得做木柴的边角料爷爷捡拾起来,比划着,敲打着,在我的注视下,暮色四合之际,一个半米来高的简易正方形木箱终于成型。我喜欢这个发出苦梿树味道的小木箱,九岁的我兴致勃勃地将她从院子里抱回了家。

小木箱起初放在父亲的床底下,里面装着他作为生产队长的一些材料、报表,码放得整整齐齐。我一直希望得到她,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偶尔会搬出来查看一番,她是家里惟一能上锁的箱子,里面的空间可以任自己掌握,一锁上她就显得神秘而安祥。小学五年级那年春节,趁父亲在饭桌上开心畅饮的时候,我向父亲提出要那个箱子,或者也可以放到我的堆满杂物的床边去。父亲的理解和爱出乎我的意料,从此,小木箱归我所有,和我形影相随。

木箱里最上面现在凌乱地覆盖着一层报刊,是些发过我文章的样报样刊,我珍藏她,她们是我流浪中某些伏案时光的见证,有一篇文章写到了父亲,重读她,父亲满是邹纹的古铜色脸庞又浮现在眼前。拿开报刊,最先捧到手里的是一部影集,有些斑驳的照片,透过一层凹凸不平的薄膜更显出和这个春天的下午相距甚远的距离,有一张我穿着发黄的中山装,上衣口袋挂着钢笔,我想起自己初二那一年冬天在松柏下照相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照相,呆板的神情不苟言笑……

我看着许多个下巴上都有一粒醒目黑痣的自己,想到现在我实现了那个时候我眼神里流露出来一些希望做的事,登过天安门,在北大旁听过写作课,读过托尔斯泰,和莫言聊过天,与害羞的女孩有过拥抱,博物馆里见过唐朝的古董,坐过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我喜欢照片,有一张我在新妙湖春游的只露出了半个身子的照片背面我发现一行高二时用圆珠笔书写的楷书:高美琴同学存念。想起来了,她调皮的单眼皮总是含情脉脉,但照片没几天她居然让另一个高大的男生还给了我,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屑的眼神羞辱并持续影响了我……

沉浸在一股陈旧的气味充斥的房间里,我一次次找回到往事的现场——我展开几张变得模糊不清的纸质奖状,曾经骄傲的脸如今灰飞烟灭一脸沧桑;二本歪歪扭扭写满童年笔迹的日记本,我想起乡村生活我曾仔细观察过蚯蚓爬过泥巴的痕迹;一个柳树枝叉作的橡皮的一头已经脱落的弹弓,寒冬的树林里她有过辉煌的战绩;底下还有一条不可思议的暗红的红领巾,六一儿童节必须要戴上她,风中我记得她痒痒地拂过我稚嫩的不知所以的脸庞……看看自己的过去,我一点一点被捉住,心情有时感到微凉。

余辉中,空空的肚子突然让我醒了过来。重新锁上小木箱里的秘密,我擦拭着,然后放回原处——她如此深刻地影响了我,沿着这不可欺骗的过去,我还将自己一页页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