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树沧桑

作者: 伏兆强2010年03月25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我那年是十二三岁吧,正读五年级,放学路上,捡到了一棵小树苗。树苗一尺来长,一指粗细,干巴巴的,还带着车轮压出的伤痕。

试试看,勤浇水,说不定能栽活呢,我对自己说。这样想着,似乎就有绿苗在眼前蹿起老高。

那年春天多么的旱啊,挖了一锹头深,也没见着湿土。端来井水,先浇湿,再栽苗,最后填土。我不放心,隔几日浇一回。这样每天我就多了一项功课,到园里看看我的小树苗。我家的园子是很大的,园里的白杨是很高的,而树苗看起来是那么单薄啊,风稍大一点,似乎就会折断。它孤零零地静默着,一天一天地消减着我的热情。

我全然忘记了小树苗,很有一段时间我没进园子了。而园中那些高个的白杨,蹿出矮墙,一个个似燃烧的绿烛,老远就能看见。

“你的树发芽了,是杏树!”一天放学,刚进门,母亲这样说。

“我不信!”我这样说着,人却飞下了园子。我知道母亲从来是不编谎的。小树苗果真绽出了绿芽,通体显出一种光润健康的深褐色。它总算是缓过劲来了!想到近来对它的疏远,我实在是很不友好啊。杏树将来是要结杏儿的,而我是那么爱吃酸的,想想那青杏,两腮的酸水就来了!

母亲说:“日晒风吹,天寒地冻,树要长大,不容易啊,少不了操心。”我记住了母亲的话。

难得猛雨,我舍不得地上那一汪汪的积水,就用勺舀了饮它。下雪了,我又一锹锹地把积雪端到小树脚下。

一年又一年。小树不卑不亢,和园中的白杨、刺槐争肥竞绿,努力伸展着腰肢,小小主干上分出三道杈来。

大姐说:“这三道树杈代表着你的三条路:小学,中学,大学。”

“大姐真会说。”我很不自信地说,“要是上不了大学呢?”

“你会的。”大姐不容置疑地望着我。

我初中毕业了,小树已长得和我一般高。

我升高中了,它已蹿过了我。我有些失落。怎么就比我高了呢?但很快就为这情绪而好笑,人是不可能像树一样高的。

春天来了,杏花开了,繁密的一树,白中微粉,有着淡淡的清香。“红杏枝头春意闹”,“一枝红杏出墙来”,那是南国的杏花吧,西北的杏花是素朴、淡雅而端庄的。

一阵风来,落英缤纷,仿佛轻轻告诉我,花谢,正是为了挂果。

一夜寒潮,小小青杏落得满地都是。再看树上,仍有青杏紧抱枝头,对抗着反攻倒算的寒气。

从杏树中,我读出了力量。乡村中学没有文班,我自学。八五年高考我以二分之差落榜,我再补。我不抱怨什么,唯独不放弃绿色的梦。

八六年高考结束,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杏树长在屋中,且开了一树灿烂的花!我把梦说给母亲,母亲很高兴地说:“是好梦!杏树,信树,是给我娃报信呢,你肯定考中了!”

果然不久,我收到了宁夏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

啊,我的不识字的却懂得谐音和解梦的母亲!

啊,我的过早辍学却坚信弟弟能完成学业的大姐!

啊,我的有着灵性的装点了好梦的杏树!

一转眼,我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一到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来到园子里。杏树的树冠已经很大了,如一团绿云,洒下一地清凉。我攀上树,它便用粗壮的腰身稳稳地撑着我,用翠绿的叶片轻轻地挠着我,用酸甜的果实美美地喂着我。杏树结出了自己的果实,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女。麦黄时分,忙完地里,我会带着一对小儿女,来到树下,那些黄软的杏儿好像专等着我吃它几颗歇乏呢。蹬一脚树身,杏儿跌落,两个孩子便欢叫起来。

后来,由于连年旱灾,杏树一半枯死,一半绿着,像极了一个强打精神的病人。终于有一年,杏树的另一半也死了,干枝桠绝望地伸向天空,如没有回声的呼喊;主干上凝着干结的树脂,是饱含酸辛的眼泪。

给我力量给我慰藉的杏树,在无奈中结束了它的绿梦。我呢?我的绿梦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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