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旧事

作者: 墨轩2010年04月17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我生于江南一隅。窗下,时光打马而过,不觉已二十余载。

如今再站在这破旧的阁楼上,思忖。人们来来去去,千古一辙。不知怎么的,却有种莫名的伤感。偶尔再穿行于那些巷子里弄,有的已是断壁残垣。这些青灰色的瓦砾墙砖,是某户人家的年谱。记录了生,记录了死,记录了桃之夭夭,也记录了暮春迟迟。

也许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对于这个小镇,我却从未敢去考究它的历史,因为"靠的太远或太近,会稀释一些东西".对我来说,它既熟悉,又陌生。

据说这里原来旧属于南唐。

这个江南不似那个江南,这里不是榆钱满阶的扬州,也不是吴侬软语的苏杭,既不是秦淮河畔的南京,也不是十里洋场的上海。在这里,既没有雨浣桃花的旖旎,也没有乌篷笙歌的悠扬,既没有冷眼的旗袍,也没有酥软的昆曲,更没有戴望舒笔下的那个丁香一般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这里,只是赣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但这又确确实实是江南。

雪小禅爱极了那个江南,特别是那个稍显暧昧和颓唐的苏州。她耽美于这种静然,陶醉于这种旧的况味,彷佛回到民国,甚至更远。我想这便是一种气质相互之间的暗合吧。她曾经这样写就苏州的美:"我迷恋那种暗。绸缎微凉的暗。摸上去,凉凉的。但是光泽很温柔。比如那些千年的桥,或者旧。凋落的墙皮,这些和北方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旧的是宋词,是南宋凄婉的月光。是从山水画中找到的视觉审美。不,不跌宕。就这样委婉地提醒着,这是苏州了。"

对于这个,我深信不疑。特别是因为别人笔下刹那间的曼妙文字,我愈发向往。我一直在想象。想象暮色降临,细雨微湿,只见雨巷寂寞,一把江南的伞,一道屋后流水,一条微醉的船······似一帧水墨。

可是我也知道现代的江南太过于精致了,被雕琢得像一幅浓烈的油画,诸如西塘、乌镇、婺源,都干瘪的只剩下标本。

而我家乡的小镇确实要粗糙许多,但又平添了几分真实。这里当然找不到浮华世家的遗风流韵,有的只是傍水的渔家阁楼;这里也没有三白酒和大闸蟹,有的只是自家晒干的豆豉和略甜的米酒,还有红红的尖椒悬于门头;也少有点烟的旗袍女子,那般冷艳高傲,遗世独立,有些矫情,有的只是趿着拖鞋,临水洗衣的妇人。更找不到绕室吟哦,一唱三叹的私塾,那是历史的剪影。

清明前后,江南开始多雨。到了六七月份,雷雨便是常事了。小镇的空气中总是泛着潮意,许多东西开始霉变腐败。蚯蚓不停地翻着新土,鲜绿的苔丝也趁机爬满古井和墙头。高树上,蝉儿扯着纤细的光阴。年年如斯,反反复复。依稀还记得小时候,特别喜雨,经常和一群穿着肚兜的孩童狂奔乱跑,空落落的巷子里只剩下我们的聒噪,和几只落魄的流浪野狗。那时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也许是天性的烂漫吧。

不知道怎的,总感觉那时候的小镇果真有种江南的气息。而且尤其喜欢那种感觉。解释不了。就像张爱玲笔下的那句话:"我总站在旁边听,其实我喜欢的并不是钢琴而是那种空气".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还是木板门,所谓的街道也是很窄很狭长的石板路,两旁便是商店了,"那些古老的铺子,散发着陈年的暗香".普通的民宅错落有致,林立其间,自然而然的便形成了深深的巷子,有些却也不能叫做巷子,因为根本便没有出口。只是两幢宅子挤成的细密空间。不知曾经是否会有情人在此幽会?

都说水是江南的血脉,那么雨便是江南的风骨。有些懒散,有些柔媚,还有些婉约。像极了柳三变的词风。"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假如雨下个不停,小镇上的商家生意也会渐渐黯淡下来,于是每天便会早早地上板打烊,早早地吃过晚饭,早早地坐在门口的屋檐下听雨。虽然不会像作家那样,听出雨的禅意,但还是会听着,因为有的是空闲。一杯浓浓的绿茶或者一根粗糙的纸烟,便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还会有不一样的生活。下雨天,雨打芭蕉,江天一色。女人们通常会聚在厅堂里打麻将,带着不及膝高的孩子,闲聊着生活的琐事。偶尔会有孩子的哭声,常常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有些吵闹。而男人有时也会凑在一起,不怎么说话,甚至有些木讷。只是相互递烟,望着远处江上烟雨,要深沉的多。这时候渔夫乘一叶扁舟,撑一只蒿,船檐上隐隐约约得站着几只鸬鹚,缄默。穿行在青山绿水间,有如桃源。

偶尔街头巷尾传来清脆的锣声,是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只见他挑着两担东西,步履蹒跚。这时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变得兴奋起来,有的拿着干瘪的牙膏皮,有的从老屋翻出破旧的凉鞋,争先恐后的跑到老人那里兑换成黏牙的米糖。个个喜滋滋的笑眯了眼,像早春的樱花。

慢慢的,天黯淡下来。一切都变得朦胧含蓄,巷子里弄也归于静寂。那时候小镇的雨天是几乎停电的。人们开始闲散地上起门板,插上木闩,窸窸窣窣一阵,点着油灯,走向木制的阁楼。老宅底层的地面多是青砖,潮潮的,泛着一股股霉气,所以不能睡人,地上的湿气太重。特别是对于有风湿的老人来说。

在阁楼上倚窗远眺,野村中有几许微光。窗外黛青色的瓦上,滴滴答答,是毕剥的雨声。像是在听梨园的小曲,吴歌款款,绕梁不绝。让人不免有几分醉意,沁人心脾。

夜深沉。各家的孩子睡了。男人也睡了,带着鼾声。而女人却踩着缝纫机,伴着虫鸣鸟暄,开启夜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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