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个夏日

2010年08月07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清晨,太阳透过重重山峦,如金子般洒下来,像一块硕大的金毯,静静地铺向屋前的山坡,向房前的圈舍弥漫,溅起的金光像雨点一样洒落在院坝里。

山洼静寂。屋内一声声的呻吟和叹息,把凄切弥漫到每个角落。爹的腿病发作,卧床多日。娘弯驼着背,提着溲桶一遍遍地奔向猪圈,一次次殷情地给猪仔喂食。家里一窝尚未满月的猪仔生病拒食,娘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前那缕白发被阳光调皮地撩得格外耀眼。阳光斜斜地探进身子,寂寞地照在猪窝里,我看见那些平时活蹦乱跳的猪仔个个卷伏着,一副孤独痛苦的样子,我也心痛得不停地抹泪。时值五荒六月,它们可是我和弟弟新学年学费的唯一指望啊!

那年,我刚上中专,弟弟正读初中。

家人无语。沉默良久,爹终于喘着气呻吟着说:老天爷既然不睁眼,看来只好立马把猪仔拿到场上去卖,捡得多少算多少,总比死在圈里好。猪仔病情危急!等不及赶就近的场坝了,只能肩挑背驮走山路到邻县的乡场。不巧弟弟暑假补课,劳力缺乏。我们只好请来幺叔帮忙,我和娘各背一个,紧急“抢救”猪仔。

从老家到邻县的乡场,光空手单边行程就达3个时辰,况且负重前行。那年,我十六岁的双肩背上30斤重的猪仔,把身体的角度调整到和母亲的弯度一样,几乎手脚并用,俯首抵足,在陡坡上蜗行,在烈日下,踯蹰着翻过一道道山丫口。病重的小猪伏在背兜里哼哼吟叫,不时还撒下尿来,顺着我的脊背随着汗水汩汩流淌。我小心行走,生怕弄痛小猪,半路死去。在祟山峻岭中跋涉约4个小时,中午时分,我们终于抵达邻县乡场的猪仔市场。我平生第一次和娘卖猪,况且又是生了病的猪,除了新鲜好奇而外,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一些人走过,一些人驻足,一些人又走过。正午当头,太阳直轮轮地刺着脸庞,许是劳累和焦急,我瞥见娘佝偻着背,在抹汗的当头不停地擦试着眼角,脸上的愁苦把皱纹勒得很深。我生怕买不掉猪仔,让娘失望,我和弟弟无法就学,好希望能碰上大款买主。终于,一个头包格子帕子,身穿对襟布疙瘩纽扣的大爷看中了我们的猪仔。天生话语不多的我,那天却“表现”得格外出色。我说大爷这猪仔生法多好,肯定长得很大,大爷这猪仔的毛色多亮,是纯种的白毛猪哩。在我“热情”的招呼和游说下,大爷爽快地买下了四只猪仔。我悬着的心终于着落下来。娘接过一匝汗渍渍的零票,一遍遍地数着,脸上终于浮现生动的笑容。

大爷拾起扁担,挑着猪仔,缓身转进人群。我得意地别过脸,可正好看见大爷肩头显眼的补丁和因负重而颤粟双腿,好像好像爹的模样。那一瞬,我的心猛地似被钝器击中!大爷满怀希望的梦,买回猪仔,指望养大,滋润一家的生活,或供养像我一样的莘莘学子,可挑回的却是病猪。这样的交易只会让大爷的希望之梦破灭!我又多么地不忍。我猛奔两步,想追回大爷,告诉他真相,可腿却不争气地颤抖,眼前立刻浮现优美的校园和爹病痛的呻吟。我终究没有挪步。在那个炎炎夏日,我站在异乡的街头,揪心地默望大爷远去,直到被人群众淹没,心空婉如寒冬。整个夏季,尽管阳光一直灿烂,夏蝉欢声笑语,可我年幼的心却潺潺流淌着忧伤与愁苦。

曾听人说:人生难得少年贫。我知道,生命的四季,会有雷雨风雪;人生的旅程,总有艰辛坎坷。许多年后,我回望故乡,尽管依然贫脊,但它却磨砺了我的生命韧性,富饶了我的精神家园,让我感激,催我奋进。只是,那个夏天违心卖猪的片断,时常映入脑海,随着时光的流逝,逾显清晰,牵动到心底,最痛!那痛,触及到灵魂的末梢,伴我歉疚一生。很多次,我只身来到那个乡场赶集,找寻那位大爷,希望能当面向他认错,或给他以别样的补偿。可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无奈地一次次茫然失魂于街头。

此生,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此生,再也无法寻找了。我只有踏实地工作,诚实地做人。我只有,把心贴近大地,让脉搏永在泥土的芬芳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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