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静静的荷香

儿时，在外婆家，稚嫩的脚步总喜欢在村东头的池塘边流连，除了迷恋于和小伙伴们一起诳鱼捕虾，水中嬉戏，那半塘挤挤挨挨的荷的清香，却也悄无声息地熏染了一颗懵懂而纯净的童心。

记忆里，那是一场怎样的荷塘微醉啊：千娇百媚流淌在或粉或素的光影里，临风照水的轻轻律动，却一如处子般圣洁的静默守望。夏日午后的风逛到这儿，丢掉了一些骚动的心热，总将长长的衣袖盛满了静静的荷香……缕缕香风慰扶着微醉的蜻蜓，明明水波轻摇着微醉的鱼儿，那个醉意朦胧的小男孩，不经意间，已被荷叶上微醉的时光托举到了彼岸，在梦里，微醉至今……

如今，这样的荷塘早已没了，不止是外婆村里的荷塘，在我们这里，方圆百里，村村落落的池塘都已干了，干了的池塘，连同那些装了一袖荷香的风儿，都一起遁去了，没有人知道它们藏在了什么地方。

三十年后，长大成年的男孩，很想再走进哪一塘静静的荷香里。然而，除了在梦里，身边终是再也不能见到这样的荷塘，闻到这样的荷香了。

有时踏尘驴行，偶在景区能够见到一池红荷，等到兴奋地走近，那周围喧杂的氛围，那生满了藻类的水里透散出的孔方兄的无声诱惑，让人目视着那些亭亭的荷，便总会隐约看到一些妖媚群舞的绰态裸影了。脚步的纷乱匆匆里，荷香，自然是无暇寻觅，也无处觅踪了。

那年盛夏，带儿子去北京游玩。傍晚，在清华校园里，我们满怀憧憬地奔向了朱自清笔下的荷塘，心里默念着先生空灵至美的文字，幻想那应是一个怎样的人间仙境呢。当我们伫立于荷塘的一隅，曾经被荷香袭月般的文字浸润了的目光，却怎么也捋不出半个多世纪后先生笔端的荷香半缕了。走过与游客讨价的学子导游身旁，走过脚下浑黄的塘水，盛夏的晚幕里，那"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呢？那"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呢？是今天躁动的季风将它们吹散了？抑或是一时的心绪堵塞了曾经的视聪？晚空里，蝉的放声高歌，似乎是在唱着挽留盛夏的曲，却拽不住已然开始残败的叶，心存二十年的梦幻，如一个梦游的古青瓷，在这个傍晚，瞬间，跌碎了。

活在钢筋水泥的桎梏里，便十分向往花花草草的点缀，偶尔也就会去逛逛花市。那是一个初夏，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花市里，突然就被前面的景致吸引了，十余个古色古香的青花瓷花盆，每一盆都玉立着几杆直茎大叶的凤荷，粉色的花蕊正羞惭惭地半吐芬芳。从来未曾见过盆植的荷花，那扶风弄珠的模样着实让人啧啧称奇，虽然价格不菲，也想买上一盆，放在家里，那情调该是怎样的不凡和脱俗啊。正欲还价，从身后挤进一年轻人，招呼道，我全买了，给我送到单位。我一听急了，我还要买一盆呢，你怎么能全买呢。年轻人心无城府，坦言说，最近县里调整干部，很多机关都换了新领导，他们单位的局长让他来买些名贵的花，好去走访新领导。哦，明白了，原是拿公款买花送礼的，难怪那么财大气粗。望着卖花人的兴奋殷勤和年轻人的趾高气扬，一时，我买荷的兴致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向来艳羡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总以为赏荷和赏兰一样，都可修身养性，故喜荷爱兰者，自应秉君子之风，持君子之道。公款买荷，以荷贿人，那些风姿绰约的荷，担当了此任，该会怎样的自惭而泣呢。

偶读支英琦先生洋洋洒洒的《荷花百题》，在深深折服于作者的奇美文笔和旖旎情怀时，更深味了荷之田田烂漫里的沉息。弱水滔滔，莲瓣如船，岸边，又有多少待渡的人……

跋涉于路上，染一身疲惫和黄尘，总希望能够遇到一池青葱野荷，哪怕婉小若眸，只要它率真，只要它冰洁就好。走了这么多年的路，然而终究没有遇到。

只是，偶尔会有这样的梦幻，一个清秀孱弱的小男孩，一个人默默走在遥远的水面上，缓缓，缓缓走进一池静静的荷香，男孩的心泉，汩汩，一支素荷挺起，悄然绽放……

好想，将浮躁的灵魂交与男孩，牵于如船的荷瓣上，往渡的船上，一路看看，那些自洁的荷，那些淡泊的荷，那些美丽而宁静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