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有人家

可能因为从山里走出吧，我对山总怀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山，不仅以它那巍峨的雄姿、苍翠的林木、幽深的洞府吸引我的目光；更因为那儿生活着一群坚忍而淳朴的人们，他们给山增添了灵动的色彩，从此，亘古群山不再寂寞。

随着城市触角的延伸，刺痛了大山的苦难，越来越多的山里人背上了行囊，远远地作别了山村，寻找生活的梦想。对他们而言，大山，犹如一个黝黑的印戳，让人感到沉重而压抑。

可在大山深处，依然有人坚守着阡陌田野，踏着敦实的土地，数着针脚裁剪日月。

在去往神农架的大巴上，只见车窗外山林莽莽苍苍，远处云雾缭绕，有时候山谷望不到底，只觉头晕目眩。偶尔看到土墙瓦屋，或者点缀着带有现代气息的小楼，在树木灌丛的遮掩下，若隐若现。车上有人议论着：“这些人住在这里，可真是难受啊，长年累月不能走出山外。”“就是，他们的物质生活来源都难呢。”……他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我想：山里人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祖祖辈辈，繁衍生息，也许早就与山林融为一体。放眼望去，丘陵和山岗上种满了玉米、高粱、向日葵，那高高的玉米杆、青青的高粱叶，还有黄橙橙地带着阳光味道的向日葵，不正在无声地诉说着山里人的恬淡与满足吗？

这时，导游正用她那甜美的声音向我们讲述着神农架深山里的长寿村，据说这个村子还保留着古朴的民风，村里人平均寿命89岁，不过那儿没被开发成景点。拥着碧水青山，他们是寂寞的，也是淡泊的，与世无争，不愿受物欲诱惑，隐居在深山密林里，伴着朝晖夕阴。也许这正是“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总觉得他们是生活在时空之外的，从来没有时间限定，生活才可以悠游自在，生命才会自然绵延。

进入深山腹地，看到路边有人家摆着小摊子，框子里满满地都是青黄色的夏橙，大家犹如发现新大陆一般，一窝蜂地拥过去，你两斤我三斤地地抢购一空，可是后来的人唯有望“框”兴叹了。主人是个地道的果农，黝黑而沧桑的脸，白色的棉布衫上有些泥渍。看到有人没买到，他满脸歉意，笑着对大伙儿说：“大家去后山吧，我家还有好多呢，摘点回去吃吧。”言毕，看大家有些不好意思，忙挥手道：“没关系，吃点山里的夏橙，就万事胜意了噢。”大家随着他涉过小溪，爬过一段坡，果然，山腰上橙树林立，果子早就如一个个小灯笼般挂满了枝头，虽然还没有熟透，但仍一派丰收景象。“随便吃吧，把山里的福气带些回去。”他不住地招呼着。大家笑着、闹着，尽兴地摘了好些果子，不过还是把钱偷偷地塞进了他的袋子。

遥遥地望着主人的小屋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不过他那一脸清澈的笑容，总是令人难忘。静静地品尝着夏橙，味道酸酸甜甜的，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山居生活滋味：淡淡的，少有热辣辣的欲望蒸腾。

晚宿山中木鱼镇，据说因为这座山山形似木鱼而得名。小镇没有喧嚣的市声，偶尔有车驶过，划破了夜的宁静。月光洒下淡淡的清辉，白天看到的青山变得黑魆魆的，连绵起伏，显得幽暗而神秘。信步走到小街上，看到有些店铺是开的，里面摆满了各种带着奇异花纹的石头，有花岗岩、玉石、水晶、玛瑙……还有各色黄杨木梳子，茶叶等。店主是个青年人，很好客，给我泡了一碗茶，向我介绍着山里的特产，我问他生意如何，他说：“旅游旺季时还可以，平日就很清淡了。”我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外出打工挣钱，何苦要困守在这个大山深处。他淡淡一笑，没有言语。不过从他那从容的表情里，我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远山剪断了最后一缕炊烟，山里人家已经离我远去了。山外依旧精彩着自己的精彩，而这并不妨碍山里人的波澜不惊。“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多少流年淌过脚尖，他们依然踏着这方热土，生于斯，老于斯，在土地里刨着生活的希望。现代文明并未深入山的腹地，对于这群固守农耕文明的山里人来说，是幸耶，不幸耶？

也许，对他们来说，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注脚。看，那敦厚的果农、淡泊的青年……他们不正跋涉在祖祖辈辈走过的山脊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