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

2008年12月31日经典散文
几年前我在沿海一个部队从事新闻工作,一年夏天,领导要我去一个十分辟远的农场搞采访。在此之前我只听说过那个农场离所在的支队都还有八十多公里,路很不好走,那里的环境十分艰苦恶劣,周围七八公里不见人烟,而我要采访的对象就是驻守在那里的四个士兵。
上午八点在支队李干事的陪同下,我们坐着一辆越野三菱出发,一路颠簸,用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我与李干事下车时那四个兵已早候在那里欢迎我们。经李干事介绍,三级士官叫李奇学,一级士官叫蔡与平,二年度兵叫肖东,还有一个是新兵蛋子,新训结束刚分下来不久,名字很好听,有几分诗意,叫李陶然,我当时想可能是根据白居易的“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诗句取名的吧。三个老兵长得黑黝黝的,身体十分结实,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风霜锤炼出来的,他们年龄都不大,却个个看上去都老气横秋,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唯有那新兵李陶然,细皮嫩肉,一副红朴朴的娃娃脸,像是十五六岁那般的模样。
午餐很丰盛,说是四个兵忙活了一上午。特意为我们宰了只鸡,杀两条鱼,还不知从哪弄了只肥野兔,一只山羊腿。几个兵热情得不得了,桌上两瓶上好的椰岛鹿龟酒,说是久闻我的好酒量,于是备了点薄酒。听得我有些惭愧,好像自己是个吃喝的腐败分子一般。本来战士是严禁喝酒的,不知他们从哪弄来这样的好酒,我好生感动。
吃饭间,我把总队领导交给我的工作任务简单地说了一下,主要是想把他们这里树为总队的生产典型。场长李奇学忙红着脸说:“没有什么好采访的,没有什么好采访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尽管几个兵都不愿意作这样的宣传,但这是政治任务,我还是要他们配合进行了全面细致的采访。
饭桌上,我留意那个新兵李陶然,他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一句话未说,脸红红的,吃得很快,菜没夹多少,呼拉几下吃完便匆匆出去了,留下我们继续喝着酒。当时我想,这新兵蛋子还很可爱。
我与李干事跟着李奇学把农场转了一圈,了解具体情况后回屋时,恰好碰上李陶然在喂猪。他那瘦小单薄的身子提着一桶猪食显得非常吃力,他满头大汗十分认真地一栏一栏地喂,有些猪顽皮得很,等他刚把猪食提到栏边,一个个就跃跳起来抢食。这时李陶然赶紧拿起一根木棍与它们干起来,大声吼叫着,动作有点笨拙滑稽,着急慌乱的样子把我们几个都逗笑了。
不一会儿,李陶然回来,汗流浃背,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他顾不上擦汗,跑到宿舍里搬出一盆花,端瓢水认真浇起来。在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宿舍的窗台上放着一盆花。这也是我来这里看到的唯一的一盆话,花刚开了两朵,雪白色的,花瓣还径直朝上,有种争香竞艳的姿态,生气勃勃,很漂亮,是素心兰。李陶然浇得十分仔细,看花时专注的样子很虔诚,眼睛里总闪现出一些明亮的东西。我心里突然有些期然的心境,于是过去与他攀谈,才知道这株素心兰是他从十几里外的山坡上移来的,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栽活。他说那花是有生命的,每当他累了孤独寂寞的时候,他就来陪它说话,心情就变得轻松了,这一朵朵花便是他的希望。我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骨朵,心之动然,眼前这个新兵蛋子多像我曾经的影子啊。
李陶然家住浙江温州,刚满十七岁来当的兵,是个独生子,父亲是一家大公司董事长,母亲在一所中学教书。他说他来当兵的愿望是考军校,当上一名军官,可他万没想到会分到这里来,到现在连支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初来时,他哭过,这种失落与孤独的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他又说现在他已经不悲观了,他要努力学习,争取第二年考上军校,但就是没有复习资料,看的只是他带来的高中时的课本。李陶然说话时,眼睛一闪一闪的,饱含坚定,脸上始终带着微笑,阳光洒在他身上,看去真像那素心兰。他说等那盆兰花全开了,他就会实现他的梦想。他的话语透着一股军人的豪情,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份致远的宁静,我的心被这个小伙子执著的信念所感动了。
采访结束回总队后,我特意找一套军校考试复习资料托李干事给李陶然捎去。那个夏天过去后,听李干事说李陶然已变得眼其他老兵一样黑一样健壮了。我很想抽时间去看看他和他的那盆素心兰,而工作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去。后来,我因工作需要调离那个总队,再没了那个新兵李陶然的消息。
多年过去,我已经脱下了那身戎装,不知当年那个叫李陶然的新兵是否实现他的愿望,但那张稚嫩而坚毅挂着微笑的脸和那盆盛开的素心兰总出现在我的梦里,花开得很灿烂,那样精致,脱俗,非常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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