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旧梦

2010年07月31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童年的记忆到今天已剩不下几许了,但有一叠书总在提醒我一些该记取的事情。

那时的姥姥白皙、温柔,在我心目中她是天下最完美的女性了。从断奶开始我就生活在姥姥身边,一直到她去世。

记忆中姥姥有一头浓密、黝黑而又柔软的长发,握在手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姥姥回头笑了,美的如同天人。那时我祈祷了多少回啊,千万千万要让我长成姥姥的模样啊,最起码要有她那样的秀发。

宁静的夜,一轮静静的月亮悬在窗外的苦谏树上,一束幽邃的光从木头窗棂里射进来,洒了一屋的斑驳光影。姥姥斜卧在被垛上,温柔的手臂揽着小小的我,她在给我讲故事。许多年以后,当我坐在中文系明亮的教师里,那位才识渊博、风趣机智的老教授讲古代文学时,我才梀然一惊:这些故事,这么多文章我都知道啊!

姥姥的脸在月光下清柔如梦,她的眼神停驻在遥远的地方,她的声音圆润清甜,月光一样抚慰着我……

你在借故事诉说你不幸的一生吗?我是多么好奇你传奇而又苍凉的一生啊!问过每一个认识你的人,抚摸过你给我的书的每一寸肌肤――我要知道你。

洞庭湖边长大的女子有着怎样的灵慧美丽,以至于那位大你二十来岁的国民党某团团长半逼半娶的让你做了他的三姨太?并且因为你而与另外两位妻子解除了婚姻?照片中的人我见过,是一个相当帅气魁梧的男子。只有三年时间――如果可以称之为幸福的话,姥爷死于非命,你也生下了此生中唯一的女儿,我的妈妈。

17岁的女孩在陌生异乡拖着一个孩子会有怎样的艰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厄运从此恶梦一样笼罩了你的一生。

他们给你戴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因为姥爷这边的人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你身上,十余年的生活里只有批斗、审查、歧视,只有做苦工,沉默和孤独。

你能够活下来,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你的女儿和你的书。在你的床头小柜里整齐地放着:《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三国演义》,全是竖版本的线装书,洁净柔软,握在手里分外温暖亲切,似乎是一只老朋友的手。不知他是如何在一次又一次的抄家中连耳环、戒指都一扫而空的情况下保存下来的,但我知道,你对它们视若生命。每晚,再苦再累,你都要偎在被垛上静静的看上几页,然后凝神看着窗外,迷蒙而苍凉的眼神,也不知究竟想了些什么。

你再嫁了,是一个大你20多岁的老船工,诚实善良,三代贫农。

帽子摘掉后你精神失常了,几年后离开人世。命运几乎没有对你微笑过,日子都是泡在黄连水中慢慢熬过来的。

唯一保存下来的是你的书和一张泛黄的纸笺,夹在《牡丹亭》中,上有四句诗:

冷雨幽窗不可听,

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如我,

岂独伤心是小青。

现如今,这些书是我最珍贵的收藏,每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轻捧入怀,静听风过林梢的声音。月依旧,风依旧,早已香消玉殒的姥姥是否还有一缕不甘的芳魂,夜夜回到伤心地,抚摸那些怅惘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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