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越走越远

夏日午后，我沿着一条小道在走，走了很远很远。我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一条路越走越远。也许，真的，世界上没有一条路是有尽头的，也许，也是真的，任何结束都是另外一种开始。包括生命，包括我们生命中的一切。

这条路在城郊。其实我很少有机会这么悠闲，但现在刚刚忙完一个阶段的事情，比较轻松，当然也比较劳累。或许，看一看路边的风景，也是人之乐事。可惜，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包括我，包括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了每天的匆匆忙忙。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黄昏并不是我在乡间熟悉的那种；已经六点多了，天空依旧明亮如初。我从车上下来，对朋友说，你们先走吧，我去逛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温暖。

路过一片建筑工地，一群工人蹲在碎石瓦砾上，在吃雪糕。吃雪糕的人身体黝黑，散发着燥热的汗味，我离他们很远，但我似乎已经闻到了那股味道。其中有一个女人，大概四十来岁，袒露着胸脯，干瘪的乳房在胸前晃荡。人人都戴着黄色的安全帽，拥挤成一团，像我在故乡见到的丰收的麦田，麦子一片金黄。

我扫了一眼，那种雪糕我认得，五毛钱一根，是最便宜的那种。我小时候在乡下，它是二分钱一根。我曾经卖过，小学三年级，十岁，用自行车驮着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雪糕，沿着周边的村子叫卖，“雪糕，雪糕……”回忆起来，那声声幼稚的童音还在耳边回响，“卖雪糕啦，卖雪糕啦……”那个三年级的暑假，赚了二十块钱，恰好够了我一半的学费。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吃雪糕，那时我已经在一所学校兼职，每天讲课前，都在附近的冷饮店买一只雪糕；曾经的又一段时间，我喜欢上了饮料，每天都要喝可乐。终于把自己弄得见了雪糕就头疼，喝了饮料就反胃。有一天，想起了它们，跑到学校的冷饮店，又买了一只雪糕，价格不菲的那种。可是再也没有当初的感觉，我自己卖雪糕的那年，总梦想自己能吃一块，但是从来没舍得。

身边经过一群孩子，脏兮兮的身体，脏兮兮的衣服，同样的，脏兮兮的面孔，我感到那么的陌生，一阵恶心。但愿未来的我的孩子，一定不要如此，我要让他/她要干干净净。

有一年的暑假，我身边每天都围着一群这样的孩子。当时在一个辅导班代课，孩子都是周边城中村或者城郊村的。孩子们身上的汗味，常常让我将要窒息，每次讲课，我都让空调对着我吹，但仍然驱散不了那股气味。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一直到代课结束，我还感觉到身上有股腥气，像死鱼的气味。

仔细看看，孩子们仍然是可爱的。我走到他们的身边，一个孩子向我笑了笑。我站住了，抚摸一下他的头，对他尽量笑得温柔灿烂，然后抱了抱他，孩子大约三四岁吧。祈祷他的未来，能像我的微笑一样，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灿烂，一样的充满了爱怜和珍惜。或许，长大了他会记得，一个陌生的叔叔，曾经与他相视而过，与他短短地接触了几分钟。就像我，一直记得三四岁的时候，一位奶奶曾经送给我一碟咸菜，一直现在，我都想念那位慈爱的老婆婆，当然，她已不在人世，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经过一户农家，门口坐着一位老头，旁边应该是他的老伴。老头摇着扇子，喝着一杯热茶，热气滚滚，在杯子上方缭绕不断，就像一团云彩，他在用嘴吹着，发出“呼呼”的声音，希望茶水尽快凉下来。老头身体枯槁，头发稀疏，估计行将就木，但愿如此，但愿也不如此。我只看了一眼，老头的形象就印在了我的脑海。

很远了，听到那老头发出一声咳嗽，嘶哑。

我一阵恐惧，无边无际。几十年后，我会不会也如他那样，苍老，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愿不会。我害怕衰老，害怕沧桑，害怕步履蹒跚，害怕身体佝偻，害怕岁月的流逝带走我的青春我的阳光。但我知道，那一天终究会来。

当然，也很可能，我年纪轻轻就死去，或者中年死去，那样就没有机会品尝衰老的滋味了。我隐隐约约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会自杀，会不会是像我一样，对苍老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心寒、憎恶，莫名其妙的胆战心惊。

我理解了那句话：青春是美丽的。不论贫穷或者富有，英俊或者丑陋，高贵或者卑贱，一切在青春面前都微不足道，只因为青春是美丽的，青春终于是美丽的。

路旁有家包子店，走进去，买了几个，偶然一扭头，看到厨房里苍蝇飞舞。强忍着没有呕吐，走出店外，我把包子扔掉，再也没有了丝毫饿意。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我以前生活的环境，可能比这更脏、更乱、更差，底层社会所能见到的龌龊，我都经验过。也许我太忘本了，也许我太退化了，已经不能习惯我不愿见到的环境，是幸福，抑或悲哀？

我的皮鞋踩在石子上，发出咯咯噔噔的声音。又是一片建筑工地，尘土飞扬，机器轰鸣，人们忙忙碌碌，铲车、吊绳、手推车，一并映入我的眼帘。

……

一条路越走越远，一路来走过的风景，真是说不出的生疏却是一般的黯淡。

然而，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