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沟有多长

女儿十岁前，睡觉时总喜欢用双手环住我的脖子，小鼻子小嘴巴紧紧贴着我的脸颊，不知是惯性还是磁力，推开后即可弹回，梦中都能体味她那泛着奶香的呼吸，灼热，却暖心。那时候，无论窗外的狂风怎样惊天，暴雨如何动地，我的每一寸肌肤，依旧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暖。真应了那一句古话：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

时间，在女儿衣柜堆得越来越高的七八成新的衣裤中，在不断变长的鞋子中，在一天高过一天的惊喜对视中，悄悄流逝。应该是在她的十岁生日宴会以后，面对我的亲昵，她不再全盘兼收，偶尔，还会还以娇嗔的“讨厌”和一脸的绯红。双眼不再那么清澈，间或锁住的眉峰，躲躲闪闪的眼神，突然间噤声的O字口型……，告诉我，女儿长大了。时间公正，却也无情，宛如彻夜不息，滚滚东去的长江水，不管你有多少不舍，不论你怎么设法阻止，回味与经历必须在同一分同一秒完成，别想硬性分开。

渐渐的，娘俩越来越“生分”，直到一个秋高云淡的黄昏，“代沟”一词从女儿唇间缓缓滑出。我方醍醐灌醒，无助地抬头四顾，一轮彩虹不知啥时挂在天边，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虹当空舞？恍惚间，看见女儿移到那头，我留在这头，那道美丽的沟沟，很美。

从此以后，代沟一词成了女儿的口头禅，而在我心里，母女间的代沟一如黄昏的彩虹，纯净、绝美。代沟于我，是我们母女的缓冲剂，是流淌着浓浓爱意的一个个日子。

得闲，我们经常争论，谁也不认输。譬如：我喜欢张爱玲，她喜欢郭敬民；我喜欢张学友，她喜欢周杰伦；我说周杰伦唱歌，嘴里好像喊着热萝卜，不知所云，她说你听的那些老歌曲调过于平缓，没有激情。我喜欢早睡早起，她喜欢晚睡晚起，说我老土，满身农民气息……，斗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口干舌燥后，女儿就回耸耸肩，摊摊手，撇撇嘴，吐出“代沟“两字作为结语。

在女儿眼里，横跨在我俩间的代沟有时让她很无奈，还有生生的痛。今年暑假，出奇的热。看见女儿日渐削进去的脸颊，大中午的，我顶着毒辣的太阳，跑到千米开外的九九鸭，好说歹说，从付完帐的顾客手中抢回两个鸭架。进屋，就喜滋滋唤来女儿，夹一块伸到她的唇边，她推向我，命令我先吃。推让间，我絮叨着：妈好不容易给你抢了点，你赶紧吃！女儿火了，黑起脸叫嚷：你不吃，我也不吃！而后是一番璐式哲学：自己好了，才有能力对别人好！眼波里，依稀可见闪烁的泪花。

女儿越来越烦我，烦我的死不悔改。比如我挂在嘴边的：妈专门给你买的、妈来提、妈挺挺就过去了；比如我大冬天的居然“抛弃”拖鞋“减噪”；比如她不回家吃饭时我碗里的稀饭加咸菜；比如给她买名牌我买特价……她慢慢闹明白后，起先是感动，而后是郁闷，再后是心疼。她说：自己都不能善待自己，怎么期望别人对你如何如何？不可理喻！“代沟”两字哏在喉中。

女儿即将结束长长暑假的前一天，母女相携奔赴超市购物。酸奶、副食、水果、卤菜，购物车瞬间冒出山尖尖。结帐，入袋，预备的环保购物袋立马装了个满满当当，剩下的2斤红富士苹果怎么压也压不进去。

同往常一样，我把苹果递给女儿，自己背上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在夜色中踏上回家的路。

“妈妈，这个塑料袋太难看，你来提，我背包！”说话时，声音很大，很坚决。

“哪里难看了？脑袋里尽想些啥啊，就没想想学习！”我也很生气，本来其乐融融的场景被我搅了局。

女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抢过购物袋，加快脚步。对我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

许久许久，才放慢脚步。我气喘吁吁赶过去，女儿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一行清泪徐徐而下。

“咋了？乖乖？”我颇为疑惑，小心询问。

“人家哪里是怕丑啊，是怕您累着，只有扯了这个借口，您却不分青红皂白，一棒子甩过来……”女儿索性大哭起来。

我揽过女儿，紧紧抱住她那不停抖动的双肩。

不见了彩虹，无法丈量它的长度。溢满爱的代沟，是无法丈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