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在江南的梦

疏花小荻，落叶微哀。秋显然是眷恋这江南的水土，独自酌上一壶浓郁的美酒，在渐渐稀散的香气中沉沉入梦。若不是秋风，错漏出半声叹息；若不是秋雨，偶然感伤地哭泣，这仿若流水里的游鱼般沉默，宛如山冈上的满月般静谧的江南秋日，我们又如何能有微许的感受？

如果说，秋在北方喜欢幻化为飒爽的勇士，那么秋在江南，则爱编织柔情少女的梦。北方的秋，对夏日的回忆永远像一道闪电，倏忽收进天际，生命的交织，总会在骤袭的寒凉中一夜消散。但在江南这片水蒙雾薄的水土里，夏与秋似乎也受到了诗意的感染，成为情人轻轻吻别。而后的秋，带着一种甜蜜的忧伤，在刻骨的相思里垂垂老去。记得郁达夫先生说过，只有在北方，才能体味到真正的秋。其实不尽然吧，江南的秋，更有一份舒缓，一丝细腻，一种碰触人心的魅力。

在江南，十月的阳光还是温存而愉快的。只有微熹晨光里的初醒，才会有点滴的凉寒。等到时至日高，阳光渐渐活泼了，我们就放松了裹紧地衣衫。远眺而去，这一季的天空，似乎比任何季节都显得干净、清澈。无论是清寂的乡野，抑或精致的城市，我们看到的，大多是一幅“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景致。信步闲走，路边的法国梧桐，交错着微黄深绿的生命，偶尔飘下几片落叶，却丝毫看不见生命衰颓的痕迹。我甚至会以为，它们不过是想亲吻一下自己的母亲，顽皮地从树上跳下来的吧。如果我们在草丛里穿行，就会听见风、草、虫的的呢喃合奏，沙沙嗡嗡的，俨然是一副明快、热情的姿态。草间疏散着小小的蓝蝴蝶花，清悦的玲兰，白色的朝颜，还有小米草、香车叶、柳菊……百花退场之后，这些可人的野花于有机会精心修饰一番，争抢岁月的风情。疏疏朗朗，自有意趣。还有些穿流过草地的溪水，以及湖水、河水、江水，不过是夏天玩得太欢快了，在秋日放缓了跳跃稍事休憩，但依然灵动而自由。江南的秋，高明之处就在于，它以一种慢性的疾病逐渐消耗自己美丽的容颜，而绝不允许自己一夜之间人老珠黄。所以江南的人们，也是幸福而愉快的，不用忍受北方人们那种层层厚笨的衣装，却是在轻衣薄衫里演绎时尚的风情。尤其是老人与孩子们，偏爱穿着轻松灵巧的衣服，在午后的阳光里散步放风筝，老者彼此扶携，幼者怡然自乐，正好符合了江南秋日的温存与柔和，悠闲与安宁。

倘若你是想体味“秋高气爽”，那么你还是应该去北方。在江南，我所谙熟的，是一种“淡秋水意”的情致。江南的雨，绝不会肖似北方。不错，纵然都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可江南的凉，是一剂麻醉，是一场烟舞，永远不可能明显。雨丝是纤细的，游离的，妩媚地在半空里飘摇，湿湿润润而恰到好处。但是那么容易牵扯住水乡人那颗细腻敏感的心。古人常说秋是悲伤的季节：“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行吟生啸独悲秋，海暮江吟引暮愁”。在江南的暮色里，有时会看见独自叹息的老人，纤瘦哭泣的少女。便是常人，也有莫名动情的时刻。江南细线似的雨丝，一定会在水乡人的心里一针一针地缝，可是有些裂口，却越缝越揪心吧？思绪翻腾，百念丛生：阔别多年的故土，风中守望的父母，昔年错过的情人，音讯惘然的朋友，还有，那些梦萦的亡人啊，那当时相会与离别的场景，很容易的，在这迷离的烟雨里重现，那些曾伸声手可及的亲近，都在这样随风的雨中渐渐遥远。于是江南的秋，往往比北方少了一份苍凉与旷达，多了一份哀婉与感伤。

在秋日的午后，我手执一杯清茶，凭窗乱写这一季的风情。我面对着故乡，天空之中飞鸟往还，娇柔的阳光透过我的窗隙，秋风吻着窗上的风铃，只有我的衣衫上赍着一襟秋凉，难免，也有了些怀感。似乎，我与秋都怀着那么深的一份感激，能够有幸泊梦江南；我与秋，有着同样一种诗意，共同诉说江南。此时澄明的天空里，白云游漫，隐隐地，是秋为江南所题的诗，亦是我，心中所思所感：

秋风毕竟何颜色

染上人身恋意浓